隆冬的雪,下得格外安静。靖王府的庭院被白雪覆盖,连那棵老桂花树的枝桠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勾勒着天空的轮廓。林昭昭躺在暖榻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萧玦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将她从寒冷中拉回来。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眼前却断断续续闪过年轻时的画面:替嫁那日盖头下的忐忑,初见萧玦时的惊惧,温泉别院里的桂花香气,城门口送行时的泪湿眼眶……那些画面像老电影般流转,最后定格在萧玦温柔的眉眼上。
“萧玦……”她用尽力气,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萧玦连忙俯身,将耳朵贴在她唇边,眼眶泛红却强装平静:“我在,月瑶,我在。”
“桂花……开了吗?”她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似乎在寻找院子里那棵熟悉的树。
“快了,等开春,桂花就开了。”萧玦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上光滑的婚戒,“到时候我再陪你酿桂花酒,还按你喜欢的甜度。”
林昭昭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容,像是听到了最安心的承诺。她缓缓闭上眼睛,头轻轻歪向他的方向,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呼吸也随之平息。榻边的暖炉仍在燃烧,却暖不透瞬间凝固的空气。
萧玦僵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他看着林昭昭安详的睡颜,仿佛她只是寻常睡去,下一刻还会笑着唤他的名字。直到瑾安和瑾柔带着子孙们冲进屋,跪地恸哭,他才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碎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林昭昭的葬礼办得隆重却安静。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曾经的朝臣,有受他们恩惠的百姓,更有满堂的子孙后辈。萧玦一身素衣,拄着拐杖站在灵前,身形佝偻却脊背挺直,没有掉一滴泪,只是目光始终胶着在灵位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往后的日子,萧玦像失了魂般,每天都会坐在那棵老桂花树下,手里摩挲着那对素圈银戒。瑾安想留下来陪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你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陪着你娘就好。”
他依旧保持着两人相守多年的习惯:清晨会温好她爱喝的桂花羹,尽管再也没人品尝;傍晚仍会扶着空无一人的空气散步,嘴里轻声说着家常;夜里常常坐在暖榻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的事,从替嫁的意外到白首的相守,一遍遍,仿佛对方还在认真倾听。
开春的时候,老桂花树迟迟没有发芽。瑾柔带着孙子来看他,见他坐在树下发呆,忍不住红了眼眶:“爹,娘走了,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萧玦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枝干,笑了笑:“它也想你娘了。”
入秋的前一日,萧玦突然精神好了许多。他让丫鬟找出当年给林昭昭做的月白披风,仔细叠好放在枕边,又将那对婚戒分别戴在两人的手指上——他的手早已布满皱纹,却依旧稳稳地将戒指套好。
傍晚时分,他躺在暖榻上,望着窗外的晚霞,眼前似乎出现了年轻时的林昭昭:她站在桂花树下,穿着月白的衣裙,笑着向他伸出手,眼底满是温柔。萧玦缓缓勾起嘴角,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抹身影,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丫鬟发现时,他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手指紧紧握着林昭昭的手,两枚婚戒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榻边的小桌上,还放着半杯凉透的桂花茶,是他按照老习惯泡的,两杯,一杯他的,一杯她的。
瑾安和瑾柔按照萧玦的遗愿,将他与林昭昭合葬在城郊的别院旁。墓前种了一棵新的桂花树苗,墓碑上没有刻太多文字,只写着“萧玦与林氏月瑶之墓”,下方刻着小小的“同心”二字。
多年后,那棵桂花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每到秋天,桂花盛开,香气弥漫整个山坡。瑾柔的孙子牵着孩童的手路过,指着墓碑告诉孩子:“这里埋着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他们从青丝走到白发,一辈子都在一起。”
风吹过桂花林,落英缤纷,像是跨越生死的回应。那些岁月里的温暖与深情,那些相守一生的承诺,终究在时光里凝成了永恒。
尘缘已了,此生无憾。
来生若遇,再续此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