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的警笛声如同利刃,撕破了夜晚虚假的宁静。红蓝闪烁的灯光由远及近,将废弃仓库区域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
苏晓棠在迷宫般的废弃设施间快速穿行,如同水滴汇入海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绕开了所有可能被监控拍到的主路,专挑阴影和视觉死角移动。贴身收藏的便携终端微微震动,提示追踪信号稳定——那辆载着文物的货车,在混乱中似乎并未移动,仍停留在仓库区域。
这不合常理。“黑蛇”的人难道甘心放弃这批价值连城的货?还是说,他们另有依仗,认为能在警方眼皮底下脱身?
思绪飞转间,她已抵达预定的备用接应点——一个早已废弃的临海维修站。确认四周安全后,她迅速将拍摄到的文物照片、交易双方影像以及追踪器信号数据,通过多重加密链路打包发送了出去。
几乎在数据传送完成的瞬间,终端再次震动,一条来自上级的加密信息弹出:
【情报已接收。码头事态升级,警方介入,‘黑蛇’残余及陈思远方人员或被捕或潜逃。你的新指令:即刻返回陈思远居所,维持‘苏晓棠’身份,观察其归来后反应,评估其受损程度及后续动向。注意,‘医生’在逃,危险尚未解除。另,调查今晚出现在码头区的第三方狙击手身份,优先级:高。】
果然,警方来了。上级的判断与她一致,陈思远今晚即便能脱身,也必然元气大伤。而那个神秘狙击手……苏晓棠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办公楼顶那个修长冷峻的身影。他(她)是谁?为何出手相助?是敌是友,难以分辨,但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明白。”她简短回复,随即清理掉所有临时行动痕迹,脱下伪装服塞进特制回收袋,换上来时那套米白色针织外套和长裙。片刻之间,那个冷静果决的“鸱吻”便消失了,重新变回温婉柔顺的苏晓棠。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让眼神染上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安,这才快步走向大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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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陈思远那间顶层公寓,冰冷的奢华感扑面而来。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硝烟与紧张的气息,尽管那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苏晓棠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看似在平静等待,实则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倾听着门外电梯间乃至楼下的任何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仿佛码头区那场惊心动魄的交火从未发生。
直到凌晨三点多,门口终于传来电子锁开启的“嘀”声。
苏晓棠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脸上瞬间堆满了焦急与 relieved(如释重负),快步迎向门口。
门开了,陈思远的身影出现在玄关。他的大衣不见了,衬衫袖口沾染了不明污渍,领带松散,头发也有些凌乱。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蹙的眉头、眼底深处未能完全掩饰的疲惫与戾气,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和汗味,都昭示着他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混乱。
“陈哥!”苏晓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扑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你终于回来了!我……我听到外面好像有警车声音,一直联系不上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她仰起脸,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急切地上下打量他。
陈思远低头看着怀中女人这副惊慌失措、全然依赖的模样,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烦躁与一种说不清的宣泄。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遇到点麻烦,已经解决了。”
他绕过她,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下去。酒精似乎让他缓过一口气,他重重坐在沙发上,闭上眼,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苏晓棠亦步亦趋地跟过去,跪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安抚的幼兽,小声啜泣着:“到底是什么麻烦?危险吗?陈哥,我好害怕……”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戳中一个男人在经历风险后,渴望被依赖、被抚慰的心理。
陈思远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泪水涟涟的脸上,复杂难明。他伸手,用拇指有些粗鲁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算不上温柔。
“怕什么,”他语气低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刻意营造的镇定,“一点小风浪而已,还翻不了船。”
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鸷,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今晚的损失绝对不小,杨龙和那两个心腹至今联系不上,多半是折在里面了。那批货……想到那批价值连城的文物可能落入警方之手,或者更糟,被“黑蛇”那群不守规矩的杂碎黑吃黑,他的心就在滴血。更重要的是,“医生”在逃,这意味着后续的麻烦远未结束。
“可是……”苏晓棠还想再问,却被陈思远打断。
“好了,别问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去放水,我累了。”
苏晓棠乖巧地止住话语,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她顺从地起身,走向浴室。从陈思远的反应来看,他确实损失惨重,但核心似乎并未动摇,而且对今晚发生的许多细节,包括那个神秘狙击手,他似乎并不知情,或者……不愿提及。
她一边调试水温,一边飞速思考。维持身份,观察反应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从他口中,或者通过其他渠道,挖出更多关于“黑蛇”、关于那条灰色资金链,以及……那个狙击手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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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得诡异。
新闻上对码头事件只有寥寥数语的报道,称之为“警方成功的缉私行动,缴获一批涉案物品,具体案情仍在进一步调查中”,并未提及陈思远或其他敏感名字。显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压制着消息。
陈思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电话频繁,但声音压得很低。他变得有些阴郁易怒,对苏晓棠虽然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温和,但那份温和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距离感。
苏晓棠则完美地扮演着惊魂未定、加倍体贴的小女人角色,炖各种安神补汤,轻声细语,不敢多问一句。但在暗地里,她利用一切机会,试图捕捉他通话中的只言片语,并通过之前植入的监控后门,持续关注着他电脑和手机的异常活动。
她发现,陈思远在频繁联系一个海外号码,似乎在急切地调集资金。同时,他与沈薇的通话次数也明显增多。有一次,她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陈思远压抑着怒气的低吼:“……沈薇,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摘清自己的时候!那条线要是断了,你们沈家也别想独善其身!”
沈家……果然深度卷入其中。
这天下午,苏晓棠正在插花,门铃突然响了。透过可视门禁,她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纸箱。
“陈思远先生快递。”男人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有些沉闷。
苏晓棠心头闪过一丝疑虑。陈思远的快递通常都会直接送到公司前台或者物业,很少有直接送上门的。
她按下通话键,用柔弱的声线回应:“你好,陈先生不在家,你放在物业就好。”
“抱歉小姐,这是保价件,需要本人签收。”快递员坚持道,同时微微抬了抬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苏晓棠的瞳孔猛地收缩!
虽然帽檐遮挡了大部分面容,但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眼睛——冷静,锐利,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漠然。更重要的是,他眼角下方,有一道极细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旧疤!
这道疤……她记得!在码头那晚,透过夜视仪,她看到“医生”身边那个最先发现通风管道异响、耳朵极尖的匪徒,眼角就有这样一道疤!
他是“黑蛇”的人!“医生”的手下!
他们竟然找上门来了!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苏晓棠的心脏。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呼吸甚至没有一丝紊乱。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这样啊……”她故作犹豫,声音带着点为难,“那……那你等一下,我问问陈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操作手机,假装拨号,实则飞快地给一个预设的紧急号码发送了定位和警报信息(“黑蛇”上门)。同时,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玄关的装饰镜后,那里藏着一个备用的微型报警器,她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对着门禁说道:“陈哥说让你稍等,他马上安排人过来签收。”
门外的“快递员”沉默了几秒,忽然,他对着门禁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与他伪装的身份格格不入,充满了恶意与戏谑。
“告诉陈先生,”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如同毒蛇吐信,“‘医生’问他还好吗?礼物,我们改天再送。”
说完,他竟不再纠缠,直接将纸箱放在门口,转身快步走向消防通道,消失在楼梯间。
苏晓棠没有立刻开门,她靠在门后,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黑蛇”不仅知道陈思远的住处,还敢直接上门挑衅!这说明他们要么狗急跳墙,要么……有恃无恐!
那个纸箱里是什么?
几分钟后,接到警报的陈思远带着人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同行的还有两个面色冷峻、眼神警惕的陌生男子,看样子是他新找的保镖。
“怎么回事?”陈思远脸色铁青,看向苏晓棠。
苏晓棠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将刚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个“快递员”的眼部特征和最后那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后怕。
陈思远听完,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意。他示意一个保镖去检查那个纸箱。
保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里面没有爆炸物,只有一只被扭断脖子的黑猫尸体,猫眼圆睁,透着死寂。猫尸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
陈思远走过去,拿起那张纸展开。苏晓棠站在他身后,目光敏锐地瞥见了纸上的内容——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陈思远昨晚从码头离开时,被某个隐蔽角度拍下的、略显狼狈的照片。照片下面,用红色字体打印着一行英文:
【The bill is due. (账单到期了。)】
陈思远的手指猛地收紧,将纸张捏得扭曲变形,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毒蛇缠上的、冰冷的寒意。
“清理掉。”他声音嘶哑地对保镖下令,然后猛地转身,看向苏晓棠,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他跟你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别的?”
他在怀疑她?怀疑她和“快递员”有额外的交流?或者说,他在评估她是否听到了更多不该听的东西?
苏晓棠猛地摇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扑进陈思远怀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没有!他就说了那些!陈哥,他们是什么人?我好怕……他们会不会再来?我们报警吧!”
她将受惊女友的角色扮演到了极致,同时也巧妙地提出了“报警”这个选项,来进一步撇清自己的嫌疑,并试探陈思远的反应。
果然,陈思远立刻厉声打断:“报什么警!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准说!听到没有!”他用力捏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
苏晓棠吃痛,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委屈又害怕地点了点头。
陈思远看着她这副柔弱无助、完全被吓坏的模样,眼底的怀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烦躁与阴郁。他松开她,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对那两个保镖吩咐:“加强这里的安保,没有我的允许,任何陌生人不准靠近!”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蝼蚁般的车流,背影僵硬。
苏晓棠站在原地,轻轻揉着被捏痛的肩膀,低垂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黑蛇”的威胁如同暗礁,已经清晰地浮出了水面。而陈思远这艘看似坚固的船,在经历了码头风波和上门恐吓后,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水越来越浑了。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是,那个眼角有疤的“快递员”……他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总让她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这仅仅是一次恐吓,还是……另一次试探的开始?
她抬眼,望向陈思远紧绷的背影,心底无声地冷笑。
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