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宅邸的空气,在雷蛰死后,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那份迟来的、带着巨大悔恨的爱意,无处安放,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自虐的探寻。
雷伊在整理雷蛰生前几乎无人踏足的、冷清得不像话的房间时,指尖颤抖地拂过书桌抽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份被雷蛰遗忘或者说刻意忽略的重度抑郁症诊断书。
白纸黑字,冰冷而残酷,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雷家人心上。
雷霆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猛地扶住了门框,才没有跌倒。他死死盯着那张纸,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原来……他的儿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早已被痛苦溺毙了无数次!而他,作为父亲,除了冷漠的“不必在意”,什么也没做!巨大的痛苦和自责瞬间吞噬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雷霆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年轻时的卧室。
身边躺着的是他深爱的、尚且健康的妻子姜月,小腹微微隆起。他颤抖着抚上妻子温热的脸庞,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
他重生了!回到了姜月怀上雷蛰的时候!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国外的雷震也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睡衣。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抚摸着雷蛰冰冷的棺盖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环顾四周,是他在国外的别墅。他立刻拨通了雷霆的电话,兄弟俩在电话两端哽咽着确认了彼此的重生。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在他们心中:这一次,倾尽所有,也要护住雷蛰,弥补前世所有的亏欠。
雷霆将姜月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将前世对雷蛰的所有愧疚和迟来的爱意,都加倍倾注在尚未出生的孩子和失而复得的妻子身上。
雷震也放下国外的事务,频繁回国,陪着姜月说话,给未出世的小侄儿挑选礼物,言语间充满了期待。
然而,命运似乎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在姜月怀孕四个月时,一次意外的摔倒,导致了流产。
看着妻子苍白痛苦的脸,看着医生遗憾的表情,雷霆如遭雷击,巨大的希望瞬间化为冰冷的绝望。
雷震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兄弟俩站在空荡荡的产房外,相顾无言,只有沉重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大哥……”雷霆的声音嘶哑,“他……是不是不想来了?我们……我们上辈子,真的让他彻底失望了,是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雷震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眼中是无尽的悲凉:“或许……或许是我们不配……”
姜月从麻醉中醒来,得知孩子没了,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抓着雷霆的手,声音破碎:“对不起……雷霆……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雷霆看着妻子眼中深重的自责和悲伤,心如刀绞,只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说着“不是你的错”,心中却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力和对前世自己的痛恨。
时间抚平了表面的伤痛。
一年后,姜月再次怀孕,并顺利生下了女儿——雷伊。
当小小的雷伊睁开那双熟悉的紫色眼眸时,雷霆和雷震都屏住了呼吸。那双眼睛里,没有新生儿的懵懂,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随即是滔天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沉溺在无底深渊般的悔恨——雷伊也重生了。
她记起了前世的一切,记起了那个被她忽视、最终走向死亡的哥哥!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无声的悲鸣。
雷霆和雷震看着孩子眼中那不属于婴儿的绝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雷蛰……真的没有回来。
又过了几年,雷狮降生。
生产过程异常艰难,如同前世噩梦的重演。
尽管雷霆和雷震动用了所有资源,倾尽全力,姜月还是没能挺过来,在生下雷狮后,带着对新生命的眷恋和对未能陪伴孩子长大的遗憾,永远闭上了眼睛。
小小的雷狮在啼哭中睁眼,那双遗传自父亲的紫色眼眸里,瞬间燃起暴烈的火焰,随即被更深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和悔恨覆盖——雷狮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归来了。
他记起了自己对雷蛰的种种伤害,记起了雷蛰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记起了灵堂上那支刺眼的白风信子。
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是为了失去母亲,也是为了那个他亲手推入深渊、此生却再也无法见到的大哥。
雷家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悲痛。
雷霆失去了爱妻,雷震失去了弟妹,雷伊和雷狮失去了母亲,更绝望地发现,那个他们拼尽全力想要弥补、想要重新去爱的雷蛰,似乎真的被命运彻底抹去了痕迹。
这个家,依旧华丽,依旧强大,却笼罩着一层比前世更沉重的阴霾——一种失去了唯一救赎机会的、彻底的绝望。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雷狮六岁那年,雷震带着他前往一家位于城市边缘、设施略显陈旧的孤儿院进行例行捐款,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一些心中的郁结。
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孤儿院的活动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雷狮板着小脸,紫色的眼眸里是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疏离,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机械地跟在雷震身边。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雷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活动室一个安静的角落。角落里,坐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
男孩有着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深紫色头发,乖巧地垂在耳侧,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他正安静地低着头,小手捧着一颗快要融化、看起来质量很一般的廉价水果糖,小口小口、极其认真地舔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侧脸的轮廓,那安静得近乎孤寂的气质……
雷震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是踉跄着几步冲了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不会错!那眉眼,那鼻梁,那唇形……虽然缩小了无数倍,稚嫩无比,但那分明就是雷蛰!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只是……那双本该是紫色的眼眸抬起来看他时,却带着全然陌生的、属于三岁孩童的懵懂和一丝怯生生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