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甄嬛一切人都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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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无忆者
雍正元年的秋,是裹挟着前世魂灵一同坠落的。
紫禁城从未如此“拥挤”过。朱墙碧瓦依旧,汉白玉阶如昔,但每一口呼吸里,都仿佛掺杂了无数未散的执念与不甘。那是一场无声的、席卷了所有宫闱之人的风暴——记忆的复辟。
几乎是在同一个晦暗的黎明,或是某个辗转的深夜,那些立于权力之巅或挣扎于尘埃之中的人们,都在灵魂深处被悍然唤醒了一段冗长而清晰的“过往”。
景仁宫内,皇后乌拉那拉氏正对镜梳妆,金簪在指尖微顿。镜中人依旧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风姿不减分毫。可只有她自己看得见,那眼底深处沉淀下的,是数十年争宠、固位、算计、残害所积累的疲惫与狠绝,是亲手扼杀胞姐子嗣的冰冷,是最终被那拉氏一族荣光反噬的绝望。她轻轻抚过依旧光滑的脸颊,指尖却仿佛感受到被岁月刻上的、无形的皱纹。这一世,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她的后位,无论是纯元的影子,还是那年氏的张狂。
翊坤宫中,华妃年世兰在浓郁的椒房香气里倏然睁眼,凤眸中先是片刻的迷惘,随即被汹涌而来的、冰火交织的记忆淹没。她记得哥哥年羹尧权倾朝野时自己的风光无限,记得六宫侧目的恩宠,更记得那欢宜香的真相如何一寸寸蚀空她的身体与希望,记得最后那堵冰冷宫墙如何接纳她决绝的撞击。恨意与权欲如同毒藤,瞬间缠绕紧她的心脏。重来一次,她不仅要恩宠,要子嗣,更要那负心人眼睁睁看着他所珍视的一切,如何被他亲手赐下的“荣宠”摧毁。
就连延禧宫偏殿那不起眼的角落里,安陵容也在调弄香料的指尖微颤中,恍然惊醒。两世为人的卑微、嫉妒、隐忍与狠毒,如同她手中那些气味杂糅的香料,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她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把锋利的刀,被皇后握在手中刺向甄嬛,又记得自己是怎样在无尽的悔恨与孤寂中吞苦杏仁自尽。这一世,她不要再做任何人的棋子,那些曾轻贱她、利用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宫女、太监、侍卫……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那“前世”的尘埃。有人窃喜,有人惶恐,有人谋划着改变命运。整个后宫,如同一盘被无形大手强行重启的棋局,所有棋手都窥见过终局的惨淡与血腥,如今,誓要凭借先知,重定乾坤,在这熟悉的牢笼里,杀出一条不同的血路。
暗流,在每一句请安、每一次对视、每一抹微笑下汹涌澎湃。
然而,在这片记忆狂潮的中央,却存在着一处绝对的、令人不安的真空。
碎玉轩内,甄嬛倚着窗,望着庭院中那几株日渐凋零的玉簪花。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如同潮湿的蛛网,黏附在她的心头。这感觉,从某个清晨醒来便开始滋生,日益清晰。
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透着古怪。皇帝看她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愧疚的复杂;皇后娘娘的“宽厚”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针对她个人的审视;华妃的骄纵依旧,但那敌意中,多了几分笃定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就连身边的宫人,有时也会在她不经意转头时,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同情与担忧的古怪神色。
仿佛……所有人都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唯独将她排斥在外。她们的言行,她们的争斗,甚至她们的恐惧,都像是建立在一套她无从得知的、隐秘的规则之上。她像一个误入戏台的看客,台上的生旦净末丑都在卖力演出着一出她看不懂的剧本。
这种被无形之墙隔绝的感觉,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她心悸。
而真正将这层不安催化成冰冷恐惧的,是淳常在的死。
那个天真烂漫、如初蕾般娇嫩的小姑娘,前一日还曾偷偷跑进碎玉轩,攥着她的衣袖,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嬛姐姐……我、我昨夜睡不着,偷偷去御花园想摘些新鲜荷叶玩……我瞧见……瞧见池子里有个穿红衣裳的姐姐,她背对着我,坐在水面上……在梳头……她的头发,好长好黑啊,一直铺到水里……”
甄嬛当时只当她做了噩梦,或是月色昏暗看走了眼,还柔声笑着安慰,打趣她定是平日话本子看多了,生了幻象。
“不是的!不是幻象!”淳儿急得直跺脚,眼中恐惧更甚,几乎要滴下泪来,“她……她后来转过身,对我笑了……那笑容,好看是好看,可……可冰冰的,没有一丝活气儿……嬛姐姐,我害怕!”
言犹在耳,稚语成谶。
不过隔了一日,那个鲜活灵动的生命,便成了御花园荷花池里一具泡得发胀、冰冷的尸首。内务府呈报上来的结果干净利落——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处理得迅捷而沉默,仿佛急于将这小小的不和谐音符从紫禁城的乐章中彻底抹去。
可甄嬛知道,绝不是意外。
她记得淳儿的水性。往年夏日,太液池畔,那个像一尾小鱼般在水中嬉戏穿梭的身影,怎会轻易溺毙于一方并不深邃的荷花池?
更让她心底寒气直冒的,是槿汐悄悄呈上来的一样东西——一方质地奇特、颜色妖异的红色宫缎。它是在淳儿被捞起时,那紧紧蜷缩、已然僵硬的小手中,宫人费力掰开才取出的。诡异的是,内务府记录遗物时,上至总管,下至笔录太监,竟像集体失明了一般,无人提及此物。这方浸透了池水却颜色愈发猩红黏腻的红缎,就这般被“遗忘”在了现场,最终落入槿汐手中。
甄嬛的指尖触碰到那红缎,一股阴冷的、仿佛能沁入骨头的寒意瞬间传来。那触感,绝非寻常丝绸,更像……更像是触摸某种活物冰冷滑腻的皮肤。
她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紫禁城,究竟藏着什么?
所有人的异常,淳儿诡异的遗言与死状,这凭空出现又无人认领的邪异红缎……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这座辉煌的宫殿,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巨大的、拥有无形规则的活物。而淳儿的死,并非偶然,而是一场触犯了某种禁忌之后,被冷酷执行的“清理”!
她,甄嬛,这个失去了“前世”记忆的盲人,要如何在这群拥有先知、且被无形规则束缚或利用的“明眼人”中生存下去?
恐惧之后,是一种近乎倔强的冷静,从心底升起。既然无人告知她规则,那她便自己成为规则的观察者、记录者、破译者!
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窗外,暮色四合,将紫禁城吞噬进一片沉郁的灰蒙之中,飞檐翘角在渐暗的天光里如同蛰伏巨兽嶙峋的骨刺。
铺开素笺,研墨。墨锭在端砚上缓缓划动,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战役吹响号角。
她提笔,蘸饱了墨,笔尖在纸上悬停一瞬,终是毅然落下。字迹清隽,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紫禁城异闻录 · 残卷一」
其一:观测之险。宫闱深处,或有不可名状之物徘徊。若不幸窥见其形,闻听其声,当恪守缄默,勿与任何生灵言。言之,则标记立成,祸必踵至。
其二:媒介之惑。静水、明镜、阴影、回声,皆可为彼等凭依延伸之径。尤以入夜之静水为甚,慎近,慎观。
其三:遗物之诡。亡者身畔若有非其所有、不合常理之物遗留,需极度警惕。此或为索命之契延续,或为规则示警之符,触之不祥。
其四:记忆之蚀。众人皆醉我独醒?抑或众人皆醒我独醉?记忆之真实,或非壁垒,而为迷障。唯眼前之逻辑与因果,可为凭依。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几行字,仿佛在凝视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吟风弄月、期盼“愿得一心人”的甄嬛了。
这座吞噬了淳儿、困住了所有重生者的恐怖宫殿,已然向她这个唯一的“无忆者”,露出了它狰狞规则的一角。
她的战斗,这属于凡人的、以智慧对抗未知与先知的战斗,从洞察这第一滴血、记录这第一条规则开始,便已无可挽回地拉开了序幕。
夜色,彻底笼罩了紫禁城。碎玉轩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如一豆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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