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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血色初现
入宫第三日,晨光熹微,却驱不散紫禁城上空那无形的、沉甸甸的压抑。今日,是新晋宫嫔正式拜见皇后、觐见六宫主位的日子。
碎玉轩内,甄嬛对镜理妆。镜中人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但她刻意择了一身藕荷色缠枝莲纹的宫装,颜色素净,不显山露水,发髻间也只簪了几朵绒花并一支素银簪子,力求低调至极。流朱有些不解,嘟囔着太过素净,浣碧却默默点头,递上一对成色普通的珍珠耳坠,低声道:“小主如此,甚好。”
甄嬛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芳若姑姑的提点,以及那本《异闻录》上关于“观测之险”与“媒介之惑”的冰冷字句。在这座诡异的宫殿里,过于引人注目,本身就可能是一种致命的“观测”。她必须将自己隐藏起来,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景仁宫外,新晋宫嫔们鸦雀无声地按品级列队等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脂粉、香料与深深恐惧的气味。夏冬春穿着一身崭新的、颜色鲜亮的玫瑰紫宫装,满头珠翠,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得意与倨傲,与周遭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进入景仁宫正殿,香气愈发浓郁。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凤座之上,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朝服,气度雍容,面带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是历经两世、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算计。两侧分别坐着各位妃嫔,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右下首那位姿容艳丽、气场逼人的华妃年世兰。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金线绣芍药云锦宫装,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斜倚在椅中,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跪拜的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臣妾/婢妾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众人依礼跪拜,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皇后含笑抬手:“都起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礼。”
然而,就在新人们刚要依言起身之际,一个慵懒而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就是太宽厚了。这宫里的规矩,可不能废。新妹妹们初来乍到,这跪拜之礼乃是根本,得多练练,才能显出对皇后娘娘,对六宫主位的敬畏之心,不是吗?”
说话的正是一—华妃。她甚至没有看皇后,只是把玩着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皇后面上笑容不变,捻着佛珠的手指却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温和道:“华妃妹妹说得是。那就……再跪一会儿吧,也让姐妹们好好认认你们的脸。”
这便是默许了华妃的刁难。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彼此紧张的呼吸。青石板冰冷坚硬,膝盖很快就传来刺骨的痛意和麻木感。甄嬛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前方一小片光洁的地面上,心中冰冷。她知道,这是华妃的下马威,是权力赤裸裸的展示。她悄悄调整呼吸,忍受着膝下的不适,脑海中却飞速运转——华妃此举,是遵循着怎样的“规则”?是恃宠而骄的必然,还是这后宫某种更深层权力逻辑的体现?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流逝。华妃似乎完全忘记了地上还跪着一群人,偶尔与皇后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或是与其他妃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直到皇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好了,心意到了即可。都起来吧,赐座。”
这一手恩威并施,既全了华妃的面子,又在新人心中树立了宽厚仁慈的形象。新人们如蒙大赦,艰难起身,腿脚酸麻,看向皇后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感激。
行礼过后,华妃目光流转,如同评估货物般,特意点了沈眉庄和甄嬛近前说话。她对沈眉庄的端庄持重似乎略有欣赏,言语间带着几分拉拢之意;而对刻意低调的甄嬛,她审视的目光则停留得更久,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素净的外表,看清内里是否藏着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庞的灵魂。
“果然是好模样,”华妃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碎玉轩还住得惯吗?那里清静,正适合你这样的性子。”语气中的敲打与恶意,毫不掩饰。
甄嬛心中凛然,面上却愈发恭顺,垂眸敛目,声音轻柔:“谢华妃娘娘关怀,碎玉轩很好,臣妾很喜欢那里的清静。”
华妃似乎满意于她的“识趣”,不再多言,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从景仁宫出来,甄嬛与沈眉庄、安陵容三人结伴返回。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尚未完全消退,便在一处宫道转角,与一脸忿忿的夏冬春迎面撞上。
夏冬春显然因方才在殿内被忽略而心怀不满,又见甄嬛三人同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言语尖酸刻薄,直指安陵容出身低微,讥讽沈眉庄故作清高,更暗讽甄嬛以色事人。
安陵容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沈眉庄蹙眉,不欲多生事端,拉了拉甄嬛的衣袖示意离开。甄嬛也深知此时不宜冲突,正欲开口缓和。
岂料夏冬春见她们退让,气焰更盛,竟一步上前,扬起手就朝着最为怯懦的安陵容脸上掴去!口中还骂道:“小门小户出来的贱蹄子,也敢在本小姐面前摆脸色!”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一个冰冷含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动手打人,夏常在,你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回头,只见华妃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只是那双美眸中寒光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夏冬春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华妃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气急……”
华妃却看也不看她,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甄嬛三人,最后落在夏冬春身上,如同在看一只蝼蚁。“宫里规矩,无故殴打宫嫔,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她慢悠悠地问身旁的颂芝。
颂芝立刻躬身回道:“回娘娘,轻则禁足,重则……可施宫刑,以儆效尤。”
华妃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决定他人生死的冷酷:“夏常在言行无状,桀骜不驯,留在宫中也是祸害。既然她管不住自己的手脚,那就帮她管管。——赏她‘一丈红’吧,也好让六宫都看看,不守规矩、在本宫面前放肆,是个什么下场!”
“一丈红?!”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那是用厚木板责打腰腹部,直至鲜血淋漓,染红整张木板的可怖刑罚!受刑之人即便不死,也终身残废!
夏冬春瞬间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便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粗暴地拖了下去,徒留一地凄厉的、逐渐远去的哀嚎。
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她虽知宫廷险恶,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权力的残酷与生命的卑贱。华妃这哪里是惩罚夏冬春,分明是借这颗棋子,在新人面前立威,更是做给皇后看!
“好了,扰人清静的东西处理了。”华妃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目光再次掠过甄嬛三人,尤其在甄嬛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们也受惊了,回去吧。”说罢,扶着颂芝的手,仪态万千地转身离去。
御花园的秋色,此刻在甄嬛眼中,只剩下一片灰败的血色。三人惊魂未定,只想尽快回到各自的宫苑。为了避开可能的路人,她们择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径。
秋风萧瑟,吹动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三人默默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夏冬春那绝望的惨叫和华妃冷酷的面容,如同梦魇般萦绕在心头。
行至一处假山环绕的僻静角落,靠近一口废弃的宫井时,安陵容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得甄嬛眼疾手快扶住。
“啊!”安陵容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口井。
甄嬛和沈眉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黑洞洞的井口边缘,赫然卡着一只苍白浮肿的人手!顺着井壁往下看,隐约可见一具泡得发胀的宫装尸体,在幽暗的井水中载沉载浮,那张脸仰面朝着天空,双目圆睁,充满了惊恐与不甘,正是皇后前些日子派去翊坤宫伺候的宫女——福子!
“啊——!”这一次,连沈眉庄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甄嬛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井水!又是井水!淳儿死于荷花池水,福子死于废弃井水!还有那触犯规则后被“清理”的夏冬春……水,果然是极其危险的“媒介”!
她脑海中《异闻录》上的字句疯狂闪烁。福子是皇后的人,死得如此蹊跷,还被弃于井中……这绝非意外!是警告?是灭口?还是……某种规则下的必然结果?
“快……快走!”沈眉庄强自镇定,拉住几乎要软倒的安陵容,声音发颤。
甄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口吞噬生命的深井,以及福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要将这恐怖的景象刻入心底。她知道,这后宫的血色帷幕,才刚刚揭开一角。而她自己,已无可避免地置身于这规则与权力交织的、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三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御花园,身后,那口枯井如同紫禁城黑暗深处睁开的一只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所有闯入者。
而此刻,景仁宫内。
皇后听着剪秋低声禀报夏冬春被赐“一丈红”已成废人,以及福子的尸体在井中被发现的消息,捻着佛珠的手终于彻底停下。她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棋逢对手的冰冷。
华妃……你这是在向本宫宣战吗?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吩咐下去,”她对剪秋道,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福子伺候本宫一场,好生安葬了,多给她家里些抚恤。至于夏常在……既已如此,便挪去冷宫偏殿,让人看着,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再出来惹是生非。”
这场由拜见引发的风波,表面上以夏冬春的悲惨结局和福子的“意外”身亡告终,实则将后宫两大势力的暗斗,彻底摆上了明面。而无意中窥见了两起死亡、亲身经历了立威现场的甄嬛,那本《异闻录》上,终于可以用血与恐惧,写下真正属于这座紫禁城的、残酷而诡异的规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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