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汤泉猩红与凤座下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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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汤泉腥红与凤座下的低语

汤泉宫的水汽氤氲，带着硫磺特有的气味，本该是暖融暧昧的。但甄嬛浸在温热的水中，却感觉那水流拂过肌肤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粘腻的触感，仿佛水中混入了什么活物细微的触须。宫殿四角悬挂的宫灯投下昏黄的光，将水汽染成一种不祥的昏黄色，光影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偶尔会凝聚成一些难以名状的、短暂存在的阴影。

皇帝看着她紧绷的肩线，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带回音：“怎么了？可是……怕了？”

甄嬛猛地回神，压下心头那被窥视的寒意，强迫自己望进皇帝眼中。那双眼睛里，有帝王的威严，有一丝探究，但深处，似乎还翻滚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贪婪的急切，不像是对美色，更像是对某种……即将得手的“藏品”。

“不是怕，”她声音微颤，却努力维持镇定，将自己预设了无数遍的台词说出，“臣妾……是将皇上视为夫君，故而紧张。”她顿了顿，感受到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似乎因这句话凝滞了一瞬，“身边的姑姑只教导过如何侍奉君王，却未曾教导过，该如何侍奉……夫君。”

皇帝明显一怔。这回答，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期。在他漫长而充斥着背叛与算计的两世记忆里（甄嬛不知），“夫君”这个词，早已蒙上了纯元死后厚重的灰尘，带着讽刺的意味。此刻从这张酷似纯元的嘴里说出来，竟让他那颗在权力和规则倾轧中变得冷硬的心脏，产生了一丝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悸动。是怀念？还是……某种被规则设定好的“剧情”在推动？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甄嬛无法理解的、混合着试探与回忆的复杂情绪：“在朕面前，无需如此小心翼翼。”

这句话，如同在冰封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确实给了甄嬛片刻虚假的安全感。然而，她没看到皇帝垂眸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评估器物般的冰冷算计。——这个“纯元幻影”，似乎比预期的更有趣，更……符合那个“仪式”的要求。

回到寝殿，龙榻旁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着，火焰却并非纯粹的暖黄，而是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幽蓝色。烛泪缓缓滑落，不像泪，更像凝固的血。甄嬛望着那跳跃的、不祥的火苗，如同被蛊惑般，说出了那句她练习过无数次、此刻却带着真心的话：“臣妾听闻民间嫁娶，新婚之夜红烛燃尽，便可夫妻白头偕老。臣妾……愿与皇上，如此烛燃至天明。”

皇帝凝视着她被烛光映照的侧脸，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期盼，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他被前世记忆和宫廷规则锈蚀的心门。赤子心肠？ 他几乎要冷笑，这宫里哪来的赤子？但此刻，他愿意陪她演下去，这感觉，是他重生归来后，在无数血腥规则和权力倾轧中，久违的、带着麻醉效果的甜毒。

“你的心意，亦是朕的心意。”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磁性，“朕必视若瑰宝，绝不负你。”

“那皇上可否写下？”甄嬛抬眼，眼中带着小女儿态的娇憨，这是她精心设计的步骤，寻求一个看得见的承诺，一个或许能对抗未来变数的“凭证”。

皇帝失笑，帝王的疑心让他觉得这要求幼稚，却又新鲜。“朕一言九鼎。”

两人相视而笑。甄嬛的笑是带着期许的，而皇帝的笑背后，是翻涌的黑暗记忆——他曾对多少女人许下过类似的诺言，最终她们都成了这紫禁城规则下的祭品，或是他权力棋盘上被舍弃的棋子。纯元是意外，而甄嬛……会是另一个意外，还是下一个祭品？

他清楚地知道，皇后知道，华妃知道，甚至这宫里稍微有点年资的妃嫔都知道，汤泉宫侍寝，不仅仅是承宠那么简单。那氤氲的水汽，那燃烧的喜烛，都与某种古老的、维系紫禁城“平衡”的契约有关。每一次这样的“新婚”，都是一次对规则的献祭与加固。唯有甄嬛，这个被蒙在鼓里的“新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她爱情的起点。

次日清晨，前往景仁宫请安。

踏出碎玉轩，甄嬛就觉得不对劲。宫道两旁的宫女太监，见到她纷纷避让行礼，姿态恭敬得过分，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闪烁，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恐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仿佛在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就连枝头聒噪的鸟儿，今日也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只有她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景仁宫内，檀香依旧，却压不住一股更深的、仿佛从地底渗出来的阴冷。皇后端坐凤座，笑容依旧宽厚温和，但甄嬛敏锐地察觉到，皇后今日看她的眼神，比以往更深，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她身上寻找某种……印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昨日奉旨陪皇上于汤泉宫，今日来迟，扰了娘娘清静，是臣妾的不是。”甄嬛跪下，姿态谦卑，言语谨慎。她知道，在这无数双“知情”的眼睛注视下，任何差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皇后笑容不变，声音如同浸过温水：“快快起来。皇上恩宠，是你的福气，何错之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这话，听起来宽宏大量，但甄嬛却感到一阵寒意。——“人是活的”？在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宫殿里，有多少“人”，真的还算是活着的？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胸宽广，臣妾感佩。”甄嬛顺势起身，目光扫过殿内陈设，落在香案上那盘鲜果上，“娘娘殿中的果香清雅，闻之令人心静。”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笑道：“不过是些寻常瓜果，摆着闻个新鲜罢了。瓜果易腐，恰如这宫中荣宠，需得时常更换，才能保持这殿内气息洁净，不被……秽物沾染。”她的话意味深长，仿佛在暗示什么。

甄嬛心头一跳，低头道：“娘娘见解独到，臣妾受教了。”她感到皇后的话语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剪秋在一旁适时插话，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我们娘娘时常惦记着莞贵人，生怕您年纪小，在宫中不适。”

“劳皇后娘娘记挂，臣妾感激不尽。”甄嬛再次行礼。她能感觉到，这看似平常的关怀背后，是无数道来自其他妃嫔的、冰冷的目光。她们都知道些什么？她们在等待什么？

最后，皇后温言道：“你如今既承恩宠，更要好好保养自身，早日为皇上延绵子嗣，才是正道。”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甄嬛的小腹，那里，甄嬛仿佛能感受到一种被无形之物觊觎的冰冷触感。

“臣妾必定牢记娘娘教诲于心。”甄嬛恭敬应答，背脊却已是一片冰凉。

退出景仁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明媚，甄嬛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看到华妃的仪仗远远经过，华妃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而了然的讥笑。她看到齐妃愚蠢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但那双眼睛里，却也藏着一丝……幸灾乐祸？她看到安陵容匆匆避让，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她们都知道一个关于汤泉宫侍寝的秘密，一个关于她甄嬛未来的、可怕的秘密。唯有她本人，被隔绝在这恐怖的知情圈外，如同蒙着眼走在悬崖边缘。

回到碎玉轩，关上门，甄嬛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她抚摸着枕下那本日益增厚的《异闻录》，指尖都在颤抖。皇帝看似深情的许诺，皇后“宽厚”的关怀，妃嫔们各异的目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而她，就是网中央那只即将被献祭的飞蛾。

“槿汐，”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我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一件关于我的事，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有我不知道。”

槿汐沉默地递上一杯安神茶，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最终只是低声道：“小主，无论发生什么，奴婢都在您身边。”

但甄嬛能看到，就连槿汐沉稳的眼眸深处，也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对未知恐怖的敬畏。这深宫，不仅是人的战场，更是吞噬一切的、活着的魔窟。而她这场刚刚开始的“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献给这魔窟最血腥的祭礼。殿外，风吹过那几株诡异的海棠，新发的嫩芽在风中疯狂摇曳，像极了无数窃窃私语的、扭曲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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