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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借刃、自重与宴上杀机
圆明园的荷香似乎也染上了血色。眉庄确诊有孕的喜悦,并未能驱散甄嬛心头愈积愈厚的阴云。那花椒房的暖香变得粘稠窒息,仿佛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肤上爬行;窗外的碧池静水,偶尔会无风起澜,漾开一圈圈不祥的涟漪,水下那苍白的影子似乎愈发清晰,偶尔甚至能瞥见一缕如同水草般飘荡的、乌黑的长发。
“嬛儿,”眉庄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这份忧虑远超初孕妇人的寻常不安,“我如今有了身孕,诸多不便,华妃虽暂失协理六宫之权,但年羹尧在西北势大,她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我出不去,只怕你一人……应付不来那些明枪暗箭。”她重生一世,深知华妃的狠毒与不择手段,绝不可能就此沉寂。
甄嬛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姐姐安心养胎便是,我自会小心。”
眉庄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如……将陵容接来园子吧。”
甄嬛微微蹙眉:“你先前不是还说她……心狠?”
眉庄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那里仿佛有无形的规则丝线缠绕着每一个人。“狠,是一把双刃剑。”她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重生者特有的残酷权衡,“对敌人狠,自然是好的。华妃手段酷烈,行事毫无顾忌,我们若一味仁慈,只怕死无葬身之地。陵容的‘狠’,正好可以帮衬着,对付心狠的华妃。”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只是……这把剑,须得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若是对自己人狠……那便是灾难了。”
甄嬛默然。她明白眉庄的意思。她们二人,终究心不够狠,不够毒。在这人鬼混杂、规则吃人的深宫,有时需要陵容那样不顾一切的决绝。只是,这把“剑”,真的能如臂指使吗?她想起陵容那敏感多思、极易被扭曲解读的心思,心中隐有不安。
安陵容很快被接至圆明园。
甄嬛带着她去拜见皇帝,却未能得见。返回住处的路上,穿过一片竹影森森的曲径,四周忽然变得异常寂静,连蝉鸣都消失了。空气凝滞,带着一股土腥气。陵容下意识地靠近甄嬛,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枚新得的、刻满了扭曲符文的犀角簪——这是她重生后,费尽心机从一处废弃佛堂暗格中找到的“古物”,据说能辟邪。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假山后转出,直直跪在甄嬛面前,吓了两人一跳。
“莞娘娘金安!”来人是四阿哥弘历。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与一种深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警惕,“儿子……儿子想去给皇阿玛请安,尽一尽为人子的本分。可是……可是苏公公说皇阿玛正忙……”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与卑微。
甄嬛看着这个被众人轻视、连生父都不待见的皇子,心中生出几分复杂的怜悯。她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穿透这园中无处不在的诡异氛围,直达人心:
“四阿哥,人贵在自重。你额娘出身如何,旁人如何轻贱你,都不要紧。”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轻贱了自己。你若自重,行事端正,努力上进,旁人自然……不敢轻贱你分毫。”
弘历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他重生归来,带着前世的屈辱与最终的胜利,此刻听到这番话,感触远比旁人更深。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儿子谨记莞娘娘教诲!儿子……儿子敬佩莞娘娘这般有勇有谋之人!”
甄嬛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竹影斑驳的光线下,竟有几分看透世情的苍凉:“与其敬佩他人,不如……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弘历再次叩首,转身离去时,背脊挺直了些许。然而,在他身影消失的竹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老妪的叹息,随即消散在风里。
温宜公主周岁生辰家宴,设在临水的“九州清晏”。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看似一派皇家气象。但甄嬛敏锐地察觉到,这宴席之下的暗流,比池水更加汹涌。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香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陈年血锈般的铁腥味。
安陵容坐在甄嬛下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面的十爷允䄉与其福晋吸引。十爷虽是个粗人,对福晋却极尽呵护,夹菜添汤,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疼爱。陵容看得有些痴了,低声对甄嬛喃喃道:“姐姐你看,会疼人的……才是真男子汉。”这话里,带着她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过的、对平凡温暖的深切渴望,也像一根刺,扎在了她自己心上。
皇帝举杯向十爷敬酒,十爷却仗着酒意,言行颇多不敬,甚至隐隐提及当年九子夺嫡旧事。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底深处翻涌起黑色的风暴,那不仅仅是被冒犯的愤怒,更夹杂着一种被触及禁忌记忆的、近乎惊惧的暴戾!甄嬛甚至看到,皇帝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周遭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度,连案几上的烛火都诡异地摇曳起来,拉长了扭曲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就在这时,齐妃那不合时宜的大嗓门响起,带着愚蠢的炫耀:“皇上您瞧,沈贵人头上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可是太后娘娘亲赏的呢!真是好福气!”
皇帝的目光骤然转向眉庄发间那支金光灿灿的簪子,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太后的赏赐?在他因兄弟不恭而怒火中烧的时刻,听到太后对另一个孕妇的赏赐?这无疑是在他心头火上浇油!他厌恶任何可能分薄他权力、甚至只是象征性分薄他母亲关注的人和事!尤其是……孕妇!这让他想起某些极其不愉快的、与前朝后宫牵连的、甚至可能与宫廷某些古老“契约”相关的记忆碎片!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宴席瞬间鸦雀无声,连乐师都停下了演奏。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以皇帝为中心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了。
规则的显化?帝王的怨念?
甄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皇帝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雾气。而殿外原本平静的湖面,此刻竟无声地沸腾起来,冒出无数细密的气泡,仿佛水下有万鬼哭嚎!
眉庄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安陵容紧紧攥住了那支犀角簪,簪身冰冷刺骨。
皇后立刻起身,试图打圆场,但皇帝只是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那眼神如同看待蝼蚁,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一种非人的审视。他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皇帝离去后,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稍减,但弥漫在宴席间的恐惧却并未散去。湖水依旧在无声沸腾,烛火依旧跳动不定。
甄嬛扶着惊魂未定的眉庄离开,安陵默默跟在身后。回到住处,关上门,隔绝了外界那诡异的声音,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他……”眉庄声音依旧发颤,“为何突然如此动怒?”
甄嬛倒了一杯安神茶递给她,目光沉凝:“君心难测。或许……是十爷的不敬,或许……是那支簪子触动了什么。”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皇帝那异常的反应,不像全然针对十爷或簪子,更像是一种被触发了的、深植于他灵魂与这宫廷规则深处的创伤后应激。这创伤,或许与他重生前的经历,与这紫禁城本身隐藏的终极秘密有关。
安陵容低声道:“我方才……好像看到皇上身边……有黑气……”
甄嬛心中一凛,厉声打断:“陵容!慎言!”有些东西,看到了也不能说,说了,就可能被“它”听到,被标记。
窗外,圆明园的夜更加深沉。水下的沸腾停止了,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皇帝的暴怒,如同一个信号,预示着表面的平静即将被彻底打破。而眉庄腹中的胎儿,在这越来越浓的诡异与杀机中,仿佛成了一盏吸引飞蛾的明灯,也成了……下一个血祭最诱人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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