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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玉鞋锁足与夕颜噬魂
皇帝的“同心结”所带来的那丝转瞬即逝的冰冷触感,如同一条细微的毒蛇,盘踞在甄嬛的心头,久久不散。她将那结扣小心翼翼地收入匣中,却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透过那冰冷的金丝,时刻窥探着她殿内的动静。连入睡时,都仿佛能听到极远处、来自九州清晏方向的、低沉的、如同规则运转般的嗡鸣。
然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恩宠”,接踵而至。
苏培盛再次满面笑容地捧来一个锦盒,这次里面躺着的,是一双玉鞋。鞋身由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温润通透,隐隐有流光内蕴,鞋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鞋底打磨得极其光滑。更令人心惊的是,其大小尺寸,竟与甄嬛的双足分毫不差!
“皇上说了,这是照着印象让小工匠们试着做的,没想到竟合了小主的脚,真是天意呢!”苏培盛笑眯眯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帝王用心的赞叹。
甄嬛在宫女的搀扶下,穿上这双玉鞋。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那玉石仿佛拥有生命般,紧紧贴合着她的足弓,不大不小,不松不紧,如同第二层皮肤。行走间,珍珠轻颤,玉色生辉,端的是华美无比。
可甄嬛心中涌起的,并非全是惊喜,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惧。皇帝竟能将她的脚形记得如此清晰!这份“用心”,超越了寻常的赏赐,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无所不在的掌控。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一切,都在朕的眼中,朕的掌中。
“这玉鞋……太珍贵了,皇上如此厚爱,臣妾……有些害怕。”甄嬛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不安,这并非全然作伪。她看着这双华美却冰冷的玉鞋,眼前浮现的却是眉庄被禁足时,皇帝那毫不留情的、冰冷的眼神。“臣妾看见眉姐姐……昔日恩宠时,何等风光,一旦被人构陷,皇上便可毫不念旧情,将她禁足闲月阁,不闻不问。臣妾……臣妾怕有一天……”
皇帝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惊惧,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度,但他掌心的温度同样不高,带着帝王的威仪与一丝非人的寒意。“傻丫头,别怕。”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安抚,“朕说过,会护着你。朕与你,是不同的。”
“那……皇上对臣妾,是只有宠,还是……也有那么一点点,情分?”甄嬛仰起脸,执拗地追问,像个渴望确认被爱的小孩。她需要在这虚假的温情与真实的恐怖之间,找到一个支点,哪怕只是皇帝口中一句虚无的承诺。
皇帝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心中那点因前朝事务和规则压力带来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神带着一种甄嬛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怜爱与某种更深沉欲望的复杂情绪:“宠爱宠爱,宠便是爱。朕若不爱你,何必花这些心思?”
“可是……”甄嬛还想分辨,宠与爱,在她心中,终究是不同的。宠是居高临下的赏赐,爱是平等真心的交付。她不敢奢求后者,只盼能在前者的浮华之下,能觅得一丝真正的情分作为倚靠。
皇帝却似乎不愿再深入这个话题,他屈指,带着一丝宠溺,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真是傻话。”
这声“傻话”与其后的笑容,在甄嬛听来,便是一种默认的肯定。她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复杂思绪,露出一抹羞涩而依赖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帝王的“爱”,何其廉价,又何其危险。这双合脚的玉鞋,与其说是恩宠,不如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更紧地捆绑在这深宫的战车之上,与帝王那莫测的心意和这宫廷恐怖的规则,同生共死。
与此同时,翊坤宫内,却是一片低气压。
华妃也收到了内务府新呈上来的夏衣,其中一件绯色宫装,用料华贵,绣工精湛,尤其衣摆处用银线绣了大片缠绕的花卉,姿态袅娜,在光线下泛着幽幽冷光。
“哼,倒还算有些孝心。”华妃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衣服,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她如今虽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但年羹尧的权势仍在,内务府不敢明着怠慢。她拿起那件绯色宫装,对着铜镜比了比,忽然道:“曹贵人,你说,这做人如同做衣,是该低调沉潜,还是该……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曹贵人垂首恭顺地回答:“娘娘天姿国色,风华绝代,自然该轰轰烈烈,才不负这人间富贵。”
华妃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衣摆那奇异的花朵上,随口问道:“这绣的是什么花?倒是别致。”
一旁侍立的一个小宫女,为了讨好,连忙抢答:“回娘娘,奴婢认得,此花名为‘夕颜’,只在黄昏盛开,翌日清晨便凋谢,花期极短,不过一夜之欢。”
“夕颜?只开一夜?”华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得阴沉无比!只开一夜?这不是在映射她华妃的恩宠也可能如这夕颜般短暂吗?!是谁?谁敢在衣服上做这种手脚暗示她?!
“混账!”华妃猛地将衣服掷在地上,仿佛那上面沾染了剧毒,“什么不吉利的玩意儿!也敢送到本宫面前!拿走!给本宫烧了!”
曹贵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连忙劝道:“娘娘息怒,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宫女多嘴,一件衣服而已,您若不喜,赏了旁人便是,何苦动气?”
华妃余怒未消,盯着那件衣服,越想越觉得晦气,仿佛那“夕颜”二字带着某种诅咒的力量,正在侵蚀她的气运。她嫌恶地挥挥手:“赏?赏给谁?本宫看着就心烦!拿去……拿去给碎玉轩那个贱人!她不是素来喜欢这些清雅别致的东西吗?本宫倒要看看,她承不承受得起这份‘好意’!”
于是,这件被华妃视为“不祥”的夕颜宫装,便被转送到了甄嬛手中。
甄嬛拿着这件做工精美的衣服,指尖拂过那银线绣成的、姿态袅娜的夕颜花,并未像华妃那般立刻联想到不吉。她记得,去年七夕夜,她在御花园角落也曾见过这种花,在如水的月华和夕阳余晖下静静绽放,幽洁清丽,别有一种转瞬即逝的、惊心动魄的美。
“夕颜……夕阳下美好容颜的意思吧。”甄嬛轻声自语,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伤感的欣赏,“纵然只开一夜,也曾极致地美丽过,比起那些常开不败却庸俗的花朵,反倒更令人心动和怜惜。”
槿汐在一旁低声道:“小主,华妃娘娘突然送来此衣,恐怕……没安好心。这夕颜之名,终究有些……不太吉利。”
甄嬛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花本无善恶,吉凶皆由人心所定。华妃因其名而厌弃,是她的心魔。我欣赏其美,是我的心境。只是……”她顿了顿,指尖在那冰凉的银线上划过,“我猜不透,她将此衣赠我,究竟是何用意?是单纯的羞辱,还是……这衣服本身,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玄机?”
她吩咐槿汐:“将这衣服好生收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碰。”她不敢掉以轻心,在这规则诡异的深宫,一件来自死对头的衣物,很可能就是某种邪术的载体。
同样的夕颜,在不同的人眼中,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光影。华妃因名生怨,引动心魔,加剧了自身被那兽骨珠串侵蚀的进程;而甄嬛则以其豁达与审慎,暂时化解了可能存在的明枪暗箭。然而,她们都不知道,这“夕颜”本身,在这座被重生记忆与古老规则双重扭曲的圆明园中,或许并不仅仅是一种花卉那么简单……
夜色再次笼罩离宫。甄嬛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翻阅那本越来越烫的《异闻录》。当她脑海中浮现“夕颜”二字时,书页竟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起来,最终停留在了一页描绘着各种诡异植物图腾的篇章上。
其中一幅图案,赫然便是那袅娜的夕颜花!只是书中所绘的夕颜,花瓣边缘带着细微的、如同血丝般的纹路,花蕊中心,则是一个模糊的、仿佛在哭泣的人脸轮廓!
旁边的文字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书写的古老字体,甄嬛勉强辨认:
「其十八:噬魂夕颜。非世间凡花,乃怨念与‘梦魇’气息交织所化之妖植。喜依附宫墙阴影、怨气深重之地生长。其花,色艳而气幽,能微弱放大接触者心绪,尤引悲伤、恐惧、嫉妒等负面情绪。若以其形绣于衣物、饰品,长久佩戴,可缓慢侵蚀佩戴者神魂,使其多梦、心悸、精神恍惚,甚者……可成为‘梦魇’降临之临时容器,或吸引‘食梦妖’啃噬魂魄……此花亦为某些契约之象征,代表短暂、虚幻与献祭……」
甄嬛看得浑身冰冷!
噬魂夕颜!妖植!侵蚀神魂!梦魇容器!食梦妖!
华妃送的这件衣服,果然是个陷阱!而且是一个极其恶毒、直指灵魂的陷阱!她并非因为“夕颜”之名不吉而厌弃,她很可能……知道这“夕颜”的真正可怕之处!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将其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自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宫斗陷害,这是要将她的魂魄都献祭给那无形的恐怖存在!
她猛地合上书,胸口剧烈起伏。那本书烫得惊人,仿佛在为她示警,又仿佛在……兴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窗棂哐哐作响,殿内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在那闪烁的光影中,甄嬛似乎看到,那件被槿汐收好的夕颜宫装,在箱笼的阴影里,那银线绣成的花朵,仿佛活了过来,花瓣微微颤动,花蕊中那模糊的人脸,似乎正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充满恶意的微笑。
甄嬛猛地站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华妃……你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我的魂飞魄散吗?!
而这本《异闻录》,你究竟是我的护身符,还是……引领我走向更深深渊的……诱饵?
圆明园的夏夜,蝉鸣依旧,但在甄嬛耳中,那声音已化作了无数冤魂的哀嚎与来自规则深处的、饥饿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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