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食量诛心与夜审魇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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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食量诛心与夜审魇医

皇后宫中的晨昏定省，向来是暗流涌动之地，今日更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脂粉香与隐隐血腥气的诡异氛围笼罩。妃嫔们按位分端坐，看似恭敬垂首，眼角的余光却都在彼此身上逡巡，仿佛在评估着对方身上是否沾染了昨夜延禧宫那场“邪祟”带来的不祥。

淳儿年纪小，耐不住这沉闷，加之昨夜似乎睡得极好，脸颊红扑扑的，她扯了扯身旁甄嬛的衣袖，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孩童式的炫耀：“莞姐姐，我昨儿晚膳用了两碗碧粳米粥，还吃了四个水晶虾饺，一块豌豆黄，后来睡前又觉得饿，让小厨房做了碗酒酿圆子，也吃得干干净净呢！”

她这话本是无心，只想表达自己胃口好，身体棒。甄嬛见她天真可爱，心中那因延禧宫之事带来的阴霾也驱散了些许，便顺着她的话，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细数道：“是了，早膳是一碗牛乳燕窝，两个金银馒头，午膳我瞧着用了半只糟鹌鹑，一碗火腿鲜笋汤，还用了不少时鲜果子……我们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福。”

这话语亲昵自然，充满了对淳儿的关切与熟稔。然而，听在刚刚被“解禁”、脸色依旧带着一种病态苍白的安陵容耳中，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她们……如此亲近。甄嬛连淳儿一日吃了些什么，用了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份细致入微的“惦记”，是她安陵容从未得到过的！

一股混合着酸楚、嫉妒与巨大失落感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抬起那双愈发显得幽深、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的眸子，哀怨地、直直地看向甄嬛，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能吃是福……有人这般细致地惦记着，更是天大的福气……”

这话，看似附和，实则字字泣血，是在控诉甄嬛的“偏心”，是在质问为何那份“惦记”独独没有她的份！她多么希望，甄嬛也能像关心淳儿吃了多少一样，问问她昨夜在延禧宫那彻骨的寒冷中，是如何熬过来的？问问她此刻心口的窒闷，是因何而起？

甄嬛被陵容那直刺人心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痛，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与陵容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道无形的、由猜忌、误解和陵容自身那深不见底的“不配感”筑成的高墙。

就在这时，淳儿却有些不满了，她撅起嘴，扯着甄嬛另一边的袖子，娇声道：“莞姐姐，你只顾和安姐姐说话，我也是你妹妹呀！怎么不同我说话？”她心思单纯，只觉得甄嬛的注意力被陵容分走了，便直接表达了出来，甚至转向皇后，大胆请求：“皇后娘娘，臣妾喜欢和莞姐姐住在一起，碎玉轩热闹，求娘娘恩准，让臣妾搬去和莞姐姐同住吧！”

淳儿的直接，像一面镜子，映照出陵容的隐忍与不敢言。她也渴望那份毫无保留的亲近，渴望甄嬛能将她也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可她不敢说，她怕被拒绝，怕那拒绝会坐实她“不配”的信念。她只能将所有的期待与委屈，化作那哀怨的一瞥，和一句含沙射影的“感慨”。

皇后端坐凤位，将底下这暗潮汹涌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能吸食他人情绪波动的淡漠笑容，温言道：“淳常在天真烂漫，与莞贵人投缘，本是好事。只是宫苑居住皆有定例，此事容后再议。”

一场请安，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

是夜，月黑风高，圆明园的寂静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虫鸣都被吞噬掉的死寂所取代。

甄嬛并未安寝，她站在碎玉轩的庭院中，仰望着那轮被薄云遮掩、散发着不祥青灰色光晕的月亮。怀中《异闻录》的滚烫感并未因陵容的暂时安全而减轻，反而愈发灼人，书页甚至在微微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破封而出。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眉庄的冤屈，华妃的罪证，必须尽快呈于御前。这不仅是为了姐妹之情，更是为了打破目前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以及……试探皇帝在那无形规则与真实证据之间，会做出何种抉择。

“小允子。”她低声唤道。

阴影中，小允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从某个阴暗角落沾染来的、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和……陈旧血迹干涸后的铁锈味。

“小主，人已带到，就在后殿密室。”

甄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转身走向殿内。皇帝已被她以“有要事禀报”为由，请到了碧桐书院。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几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刘畚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浑身筛糠般抖动，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白沫痕迹，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怖。他不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太医，更像是一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魂魄不全的活死人。

小允子是如何找到他，又是用了何种手段让他开口的，甄嬛没有细问，她只看到小允子回来时，指甲缝里带着难以洗净的暗红色，以及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怨念气息。她怀疑，小允子动用的，恐怕不仅仅是人间的手段。

皇帝端坐上首，面色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风暴。他听着刘畚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的供述：

“是……是华妃娘娘……是她指使微臣……伪造沈贵人的孕脉……那药……那药不是安胎药……是……是‘蚀元散’混合了……混合了‘梦魇兽’的毛发灰烬……长期服用，会……会掏空母体元气，制造……制造虚假孕象，甚至……甚至能吸引‘食胎魔’的标记……等到时机成熟，再……再揭穿是假孕……便可一石二鸟……微臣……微臣不敢不做啊！华妃娘娘她……她手眼通天，连……连‘那边’的力量都能借用……”

“蚀元散”？“梦魇兽毛发”？“食胎魔”？

这些词汇，远远超出了寻常宫斗的范畴，直指那隐藏在宫廷表象之下的、血腥而诡异的规则世界！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身那股无形的、属于真龙天子的威压混合着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暴怒，几乎让密室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华妃！年世兰！她竟敢！竟敢动用这等禁忌的邪术！这不仅是在残害皇嗣，践踏宫规，更是在挑战他这个帝王的权威，亵渎维系爱新觉罗氏江山气运的规则根基！

“好！好一个华妃！好一个年家！”皇帝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的身影如同鬼影般从角落浮现。

“传朕旨意：恢复沈贵人位分，即刻接出闲月阁，派太医院院判亲自诊治，所需药材，尽用内库珍品！华妃年氏，心肠歹毒，戕害妃嫔，亵渎宫规，着……降为年嫔，褫夺封号，移居翊坤宫偏殿，非诏不得出！其兄年羹尧，教妹无方，纵其行凶，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这道旨意，如同雷霆，瞬间劈开了后宫压抑的乌云！眉庄沉冤得雪！华妃终遭严惩！

然而，就在甄嬛心中稍慰，以为真相大白之际，皇帝那冰冷的目光，却骤然转向了她，那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温情与信任，只剩下帝王的审视与深深的猜疑：

“莞贵人，”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告诉朕，这刘畚……你是如何找到的？又是在何处找到的？他方才所言‘那边’的力量，所指为何？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甄嬛的心，如同瞬间被浸入了冰海！皇帝他……他竟然怀疑是她设计了这一切，是她为了扳倒华妃、救出眉庄，而自导自演了这出戏，甚至……可能也动用了某些不该动用的“力量”！

“皇上！”甄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与委屈，“臣妾……”

“朕需要的是实话！”皇帝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这后宫之中的魑魅魍魉，朕比你看得更清楚！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是万劫不复！告诉朕，你，究竟知道多少？又……插手了多少？！”

巨大的心痛与寒意包裹了甄嬛。她冒着巨大的风险，甚至可能已经引起了那本《异闻录》背后更恐怖存在的注意，才找到了刘畚，揭穿了华妃的罪行，换来的，竟是帝王如此冰冷的猜忌！

她看着皇帝那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黑暗与规则秘密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位帝王心中，所谓的真情与信任，在皇权与规则的权衡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而此刻，远在翊坤宫偏殿的年嫔，听着太监宣读的圣旨，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与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怨毒与某种解脱般疯狂的笑容。她抚摸着腕上那串仿佛因吸收了更多绝望与诅咒而变得愈发乌黑、甚至隐隐有心跳般搏动的兽骨珠串，低声自语，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话：

“听到了吗？‘祂’……终于要来了……”

“这污秽的宫廷……这虚伪的帝王……都将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而我……将是‘祂’降临的……第一个祭品……也是……最后的赢家……”

圆明园的夜，更深了。那轮青灰色的月亮，似乎被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色悄然浸染。

规则的反噬，帝王的猜忌，姐妹的离心，以及那来自深渊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共同奏响了一曲通往最终毁灭的……血腥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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