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茶歇

魔界永夜般的天空难得透出几缕如同稀释过的蜂蜜般柔和的光晕，给常年笼罩在幽暗与绯红中的魔王城堡带来一丝慵懒的暖意。城堡西侧，一处延伸出峭壁的观景露台上，由漆黑魔藤与苍白骨木缠绕构筑的凉亭静静伫立，这里是俯瞰魔界壮丽奇景的绝佳位置，也是沐秋雅近来发现的摸鱼……呃，是思考战略的宝地。

此刻，凉亭中央那张由整块星纹黑玉打磨而成的石桌上，正摆放着一套精致的黑陶茶具。壶嘴里袅袅飘出“幽影花茶”特有的冷香，与旁边一碟刚出炉、还散发着温热与甜蜜气息的“熔岩蜜饼”交织成诱人的氛围。几碟时令的魔界水果，比如剥好的、如同紫水晶般剔透的“暗夜浆果”，以及切好的、果肉如同流动黄金的“夕光芒”，点缀其间。

沐秋雅——魔王维斯德莉娅，难得卸下了那身彰显威严的沉重袍服，只穿着一件墨色为底、用银线绣着简约流云纹的常服长裙，长发随意披散，那对暗红色的龙角在柔和光线下少了几分压迫感，多了几分雕琢的艺术感。她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躺椅上，龙尾惬意地搭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动着，手里捧着一卷刚从皇家书库找来的、关于魔界古代符文演变的杂记，看得漫不经心。

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淡淡的、类似白铃兰的清香传来。米尔雅公主出现在了凉亭入口。她今天穿了一身湖水绿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衬得她金发愈发灿烂，碧眼如同最清澈的湖泊。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用魔界柔光草编织的小篮子，里面放着几卷她正在学习的人类世界诗歌抄本。

“陛下。”米尔雅微微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浅淡而真诚的笑容。自从那次厨房合作后，她在沐秋雅面前明显自然了许多。

“嗯，坐。”沐秋雅从书卷上抬起眼，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今天试试新送来的‘霜痕蜂蜜’，据说产自极北的冰霜妖精神殿，味道很特别。”

米尔雅依言坐下，将小篮子放在脚边。戈劳克兹如同无声的影子般出现，为两人斟上茶水。深紫色的茶汤在黑陶茶杯中荡漾，细碎的“星光”沉浮其间。他随后又沉默地退到了凉亭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沐秋雅将盛着霜痕蜂蜜的小水晶罐推向米尔雅。那蜂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银白色，质地粘稠，其中仿佛有细小的冰晶在缓慢流动。米尔雅小心地用银勺取了一些，调入茶中。蜂蜜融入的瞬间，茶汤的色泽似乎更清透了些，一股清冽的、带着冰雪气息的甜香弥散开来，与幽影花茶原本的冷香完美融合。

她捧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入口先是幽影花茶特有的微苦清凉，随即，那股霜痕蜂蜜的清甜如同初雪消融般缓缓释出，不腻不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茶的苦味，留下满口冰爽甘醇，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好奇妙的味道！”米尔雅惊喜地睁大眼睛，“像是把冬天的清晨和夏天的夜晚一起喝了下去。”

沐秋雅也喝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龙尾尖愉快地卷了卷。“还不错。比之前那些甜得发齁的花蜜强。”她放下茶杯，很自然地拿起一块熔岩蜜饼，掰开，看着里面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缓缓流淌的蜜糖馅料，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米尔雅看着她毫不做派的吃相，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也拿起一块小口品尝。外层酥脆，内里流心滚烫香甜，依旧是能带来巨大幸福感的美味。

凉亭内一时只剩下细微的品茶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魔界特有的风掠过奇异岩层发出的空灵呜咽。微风拂过，带来悬崖下方那片“低语森林”里发光菌类摇曳的微光和一些不知名魔界植物的冷香。

米尔雅放下吃了一小半的蜜饼，从脚边的篮子里拿出一卷诗抄，轻声问道：“陛下，您今天有兴致听我读一首诗吗？是精灵族流传的，关于星辰与旅人的短诗。”

沐秋雅正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条缓缓流淌的熔岩河流发呆，闻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她对诗歌没什么研究，但在这种放松的时刻，有点背景音似乎也不赖。

得到许可，米尔雅清了清嗓子，用她那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情感，开始低声吟诵：

“当星轨偏离了既定的路径，

孤独的旅者踏入夜的深影。

不必追问来自何方，去往何地，

且看那永夜中，为你点亮的微光一星。

……”

她的声音轻柔，与凉亭外的风声、远处熔岩河流低沉的轰鸣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并不突兀，反而为这片魔界景致增添了一抹别样的宁静与诗意。

沐秋雅起初还只是随意听着，目光没有焦点。但渐渐地，诗句中那关于“偏离路径”、“孤独旅者”、“永夜微光”的意象，不经意间触动了她心底那根深藏的心弦。她不正是那个偏离了原定人生轨迹，闯入这片“永夜”的孤独旅者吗？而那所谓的“微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上的龙角，看了眼对面认真读诗的金发公主，还有凉亭外那个忠诚可靠的背影……

米尔雅读完最后一句，抬起眼，发现沐秋雅正看着她，眼神有些悠远，不似平日那般锐利或慵懒，倒像是透过她，在看一些别的什么。

“陛下？”她轻声唤道。

沐秋雅回过神，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住瞬间的失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还行。精灵就喜欢搞这些虚无缥缈的调调。”

米尔雅也不在意她的评价，只是甜甜一笑，将诗卷小心收好。她知道陛下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两人继续享受着茶点。沐秋雅偶尔会问起米尔雅最近学习魔界文字的进度，或者对人类世界某种风俗的看法，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的闲聊。米尔雅则认真地回答，有时也会鼓起勇气问一些关于魔界植物或魔物习性（非战斗类）的问题，沐秋雅大多能凭借龙族传承的记忆或这段时间的恶补解答一二，解答不了的，就直接甩锅给外面的戈劳克兹。

阳光（或者说魔界等效的光源）渐渐偏移，将凉亭的影子拉长。熔岩蜜饼只剩最后半块，幽影花茶也续了两次水。

沐秋雅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看着远处变幻的天光，忽然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报告和勾心斗角，似乎也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明天……”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米尔雅说，“让戈劳克兹把需要批阅的文书搬到这儿来吧。在这里看，效率说不定能高点。”

米尔雅眼睛弯了起来，用力点头：“嗯！这里风景好，空气也好！”

沐秋雅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重新拿起那本符文杂记，却只是摊在膝上，并没有看，而是继续享受着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闲暇，以及身边有人安静陪伴的片刻安宁。

凉亭内，茶香袅袅，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这或许就是身为魔王，在无尽的责任与力量之外，所能偷得的、最珍贵的犒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