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雷霆轩,那浓重的酒气与庞尊罕见的颓唐模样,并未在朔月心中停留太久。她本性清冷,专注于法则与既定的轨迹,旁人的情绪波澜,若非关乎大局,往往难以在她心湖中激起持续涟漪。
然而,庞尊因力量反噬而显露的脆弱,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波纹悄然触动了另一桩悬而未决的心事——那位在灵犀阁选拔中黯然落败、力量正随人类世界冰雪消融而不断流逝的冰公主。
她与那位掌控冰雪的公主并无私交,甚至未曾有过正式的对话。
但星轨镜面中映照出的、那必然走向消亡的冰雪轨迹,以及水清璃不惜夺取灵犀令牌也想逆转命运的决绝,都让朔月无法完全置身事外。这并非出于泛滥的同情,而是一种对“平衡”更深层次的理解,以及对“法则”之下是否存在“生机”的探究。
若要干预,直接相助并非良策。冰雪的消融与人类活动、自然气候的宏大变迁紧密相连,强行逆转,如同螳臂当车,不仅难以成功,更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噬,违背灵犀阁维系平衡的初衷,也会将她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
她需要一种更隐秘、更顺应“势”的方式。一种……能在自然法则的严密监控下,完成“偷梁换柱”的奇迹。
思绪既定,朔月的身影再次于月宫淡化,目标直指那片亘古不变的纯净水域——净水湖。
净水湖畔,水波依旧平静,倒映着天光云影。水清璃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待。当朔月的身影在湖畔凝聚时,他正静立于水边,目光幽深地望着湖心,仿佛那深邃的湖底藏着他所有的忧思。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却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朔月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那无垠的净水,“为了冰公主之事。”
水清璃终于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朔月:“你有办法?” 尽管他竭力维持着淡漠,但那微微绷紧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办法,或许有一个。但非是逆天改命,而是……顺势而为,暗度陈仓。”朔月的目光从湖面移开,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仿佛有无形的法则之网在缓缓运转,“自然法则的运行,有其铁律。冰雪因暖而融,此乃定数,不可强行阻止。但法则关注的是‘形态’的变迁与‘能量’的守恒,而非特定‘意识’的存灭。”
她开始勾勒那惊世骇俗的计划,声音低沉而清晰,确保每一句都印入水清璃的心底:
“此局的关键,在于‘瞒’。瞒过自然法则,瞒过世间众生,甚至……可能需要瞒过冰公主自己。”
“具体而言,”朔月指尖凝聚月华,在湖畔的虚空中轻轻划动,勾勒出简易的意象,“当冰雪消亡的最终时刻来临,我们不是去阻止‘冰’融化为‘水’这个过程,而是要在她形态转换、灵与法则产生最微妙剥离的那一刹那——”
她看向水清璃,目光锐利:“你需要以你身为水之本源的王子的权能,在不惊动自然法则的前提下,强行攫取并保住她最核心的‘一缕灵识’。这缕灵识必须纯粹,不带有任何冰雪的形态之力,只保留她作为‘韩冰晶’存在的根本意识与记忆核心。如同从即将熄灭的烛火中,抢下那一点最后的火星。”
水清璃瞳孔微缩,紧紧盯着朔月划出的轨迹,沉声道:“攫取灵识……时机稍纵即逝,且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 这无异于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舞蹈。
“所以,需要绝对的默契,以及对水与冰转化法则最精妙的掌控。普天之下,唯有你能做到。”朔月语气肯定,随即指向下一阶段,“保住这缕灵识后,并非结束,而是漫长等待的开始。”
她的月华在空中划出第二条轨迹,那是一条漫长而曲折的线:“你需要将这缕灵识,蕴藏于你的净水本源最深处,以你的水之力量温养、守护,使其陷入最深沉的沉眠,等待下一个契机的到来。”
“什么契机?”
“水,洗刷罪孽,重塑文明之机。”朔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预言感,“人类文明对自然的掠夺终有尽头,当失衡达到临界,自然的反噬便会降临。届时,浩瀚的水,将遵循法则,行使净化与重塑的权柄。那将是天地间水元素最为活跃、法则关注点转移的时刻。”
她的月华轨迹最终汇合,形成一个完整的环:“在水之力席卷天地,行使净化之责,并在新的平衡逐渐确立,天地间寒意重新凝聚,水再度开始向‘冰’转化的那个节点——法则的关注点在于‘形态’的新生,而非旧灵的回归。你便可在此时,将蕴养已久的冰公主灵识,悄然注入那新生的‘冰’之概念中。”
“如此,借新生之冰的‘壳’,还旧日之灵的‘魂’。完成偷天换日之举。新的冰,承载着旧的灵,在新的时代,以新的形态……归来。”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胆大包天,却又精准地利用了法则的盲点与运行的间隙。它不直接对抗消亡,而是将消亡本身转化为蛰伏与重生的跳板;它不阻止水的净化,而是将净化之力作为灵识回归的掩护。
水清璃沉默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过于惊人、也过于冒险的计划。这不仅仅是对他力量的极致考验,更是对他心性的煎熬——要在妹妹“消亡”时保持冷静,精准出手;要在漫长岁月中独自守护那缕微弱的灵识;要眼睁睁看着水之力可能带来的灾难,只为等待那一个渺茫的重生之机。
“此局……成功的把握有几成?”他声音干涩地问。
“无法估算。”朔月坦诚以告,“变数太多。攫取灵识的时机,蕴养过程中的意外,未来净水行动的规模与性质,新生之冰的契合度……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加速其湮灭。这更像是一场……与法则对赌的豪赌。”
她顿了顿,语气无比凝重:“而且,此局绝不可被第三人察觉。尤其是……时间公主。她的力量能洞察时间线的变动,若被她感知到我们的意图,恐生变数。即便是灵犀阁其他成员,也绝不能透露分毫。知道的人越多,被法则‘注意’到的风险就越大。”
水清璃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净水湖的微风吹拂着他冰蓝的发丝,他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仿佛也变成了妹妹逐渐透明的容颜。
最终,他抬起眼,目光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都被一种决绝的坚定所取代。为了那一线生机,再大的风险,他也愿意承担。
“我,明白了。”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会做好准备,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届时……拜托了。”
他没有说拜托什么,但朔月懂。拜托她在关键时刻,以月之法则的隐秘特性,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丝掩护,或者在他全力攫取灵识时,护住周围空间的稳定。
朔月微微颔首:“我会在月宫,密切关注冰雪轨迹的变化。时机将至时,我自会有所感应,前来助你。”
计划已定,两人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朔月的身影缓缓消散,回归月宫。而水清璃则依旧矗立在净水湖畔,望着宁静的湖面,仿佛要看到那未来波澜壮阔却又危机四伏的终局与开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