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的手腕被颜爵握住，那不同于月华清冷的、带着人类体温的触感，让她微微怔住。她回望颜爵，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困扰、坚持，以及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的光。这与她所熟知的、那位总是从容不迫的灵犀阁司仪截然不同。
“痕迹？”朔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又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纯粹的不解，“你是指身体上的不适，还是仙力运转的些微滞涩？这些，随着时间推移与自身调息，皆可复原。月之法则，本就蕴含‘轮回’与‘更新’之意。”
她试图理性地分析，并未挣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至于思考……我认为我已厘清因果。此事源于外因干扰与内控失当，结论明确，无需过多纠结。”
她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如同在分析一条偏离轨道的星辰，只关心如何将其导回正轨，而对轨迹偏离过程中产生的、那些难以量化的光影变幻，视若无睹。
颜爵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股无力感再次升腾。他知道，对于一位诞生于法则、思维更接近宇宙本源运行逻辑的仙子而言，用人类的情感逻辑去解释，无异于对牛弹琴。她并非冷漠，而是她的认知体系里，尚未给“情爱”这一变量预留位置。
他缓缓松开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腕间微凉的触感。
“并非指那些。”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自嘲，“我指的是……这里。”
他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无意般，目光扫过朔月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荡开，再难回到最初的绝对平静。那不是靠调息或逻辑分析就能轻易抹去的‘痕印’。”
朔月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看他的心口，又对上他的目光，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困惑。
心口的“痕印”？那是什么？法则的扰动？还是某种未知的能量残留？她下意识地内视自身灵核，除了因昨夜消耗而略显黯淡、以及某些被过度激发的感官记忆尚未完全平复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属于外界的“痕印”。
“我并未感知到你所言的‘痕印’。”她如实相告，眉头微蹙，“若你感到不适，或许是梦境之力残留，或是你自身灵识尚未完全平衡所致。需要我以月华助你探查安抚吗？”她甚至向前微微倾身，指尖泛起清辉，一副公事公办、准备帮忙解决问题的姿态。
颜爵：“……”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依旧带着几分昨夜靡丽风情的面容，以及那双纯然关切（尽管是出于对“异常状态”的关切）的眼眸，只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更重了。他几乎是狼狈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探过来的手。
“不必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日里那副温雅从容的表象，尽管眼底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是我失言了。此事……暂且按下不提。正如你所言，灵犀阁事务繁多，火燎耶逃脱，孟艺搅局，后续尚需处理。我们……先各自回去吧。”
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混乱的心绪，来面对体内那两个依旧吵吵嚷嚷的意识，以及……来思考该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在无知无觉中，已在他心中刻下深刻“痕印”的月之仙子。
朔月见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便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好。若有需要，可来月宫寻我。”她并未察觉颜爵内心的惊涛骇浪，只当他是处理好了自身的“小问题”。
话音落下，她周身月华流转，身影逐渐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墨竹轩内，返回了她的月宫星轨。
看着她消失的地方，颜爵久久伫立。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独特的、清冷又因昨夜而沾染上一丝暖意的月桂气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比跟火燎耶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疲惫。
“看吧看吧！老古板！你就是怂了！”一个充满活力、带着现代跳脱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是属于“新生之灵”的意识，“喜欢就去追啊！管她懂不懂！先占了再说！昨晚不是挺好的吗？多直接！多痛快！”
“放肆！成何体统！”另一个沉稳厚重、带着古韵墨香的声音立刻呵斥，那是主导的“古老之灵”，“男女授受不亲！发乎情，止乎礼！岂可如此孟浪！昨夜……”
“呸！老顽固！你就端着吧！我看你能端到什么时候！心里明明在意得很！”
“胡言乱语！吾乃艺术之灵，心怀天下风雅，岂会拘泥于儿女私情！”
“得了吧你……”
脑海中的争吵再次上演，颜爵苦笑一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那轮已恢复清辉、仿佛一切如常的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
月宫之中，朔月的身影在星轨殿堂内凝聚。
她习惯性地走向中央的镜面，准备继续梳理星轨，履行她作为月之主的职责。然而，当她试图将意识沉入法则之海时，一些陌生的、断续的画面与感觉，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颜爵靠近时灼热的呼吸，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的呢喃，指尖划过肌肤的战栗，以及那最后几乎将她意识都撞碎的、混合着痛楚与极致欢愉的浪潮……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紊乱。这些……是什么？为何会干扰她的专注？
她尝试以月华洗涤灵台，将这些“无用信息”清除。然而，那些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异常清晰顽固。
尤其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殿堂中某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日颜爵到访时，留下的那缕极淡的、独特的墨韵气息时，心湖竟微微一动。
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平稳跳动的心口。这里，并没有颜爵所说的“痕印”。但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碎片，以及此刻因回忆起昨夜而隐隐泛起的、细微的生理性躁动，又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涟漪”？
朔月站在无尽的星海之间，第一次对自己笃信的、纯粹由逻辑与法则构成的世界观，产生了一丝微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裂缝。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清冷的心核。
颜爵需要思考。
而她，似乎也需要开始学习，去理解那些存在于法则之外，却同样真实影响着个体存在的、复杂而微妙的东西。
比如，那些被称为“情感”的，不可控变量。
仙境依旧运转，灵犀阁的职责仍在。但在这看似回归正轨的表象之下，月与墨的色彩，已然在不经意间，深深浸染了彼此的画卷一角，再难剥离。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