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海归来,目睹了那微小却坚定的“净化之灵”后,朔月的心境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份在污浊中坚守的意志,如同一点星火,在她纯粹由法则与理性构筑的心湖中,映照出“情感”与“执着”所能达到的另一种维度。她不再仅仅将情感视为需要分析的变量,而是开始隐约感知到其背后蕴含的、足以撼动命运轨迹的力量。
这种内在的转变,让她周身那清冷的气质,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与……柔和?尽管这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某些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人而言,却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石子。
月宫依旧静谧,星轨永恒流转。朔月尝试将那份关于“守护”与“选择”的感悟融入对星轨的推演,却发现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远。而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带着墨韵与书卷清气的气息,再次不疾不徐地叩响了月宫的壁垒。
这一次,他的到来似乎与以往不同。那气息中少了几分试探与刻意的撩拨,多了几分沉静的温和,仿佛只是友人的寻常拜访。
朔月沉吟片刻,并未像之前那般升起强烈的戒备,而是心念微动,开启了通道。
颜爵的身影在星辉中凝聚。他今日未着司仪正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衣袂处以极细的墨线勾勒出几丛疏竹,更衬得他长身玉立,风姿清卓。他手中亦未执扇,只是负手而立,含笑望着她,那笑容不再是往日那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了然,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见到想见之人的欣然。
“看来,月之主此次远行,似有所得?”他开口,声音温润,不再是迂回的试探,而是带着真诚的关切。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气质变化。
朔月微微颔首,并未隐瞒:“见一灵,于污浊中持守本心,宁留深渊,不愿离弃。”她简单陈述,并未多言水清璃之事。
颜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深的赞赏与理解。“宁留深渊,不愿离弃……”他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仿佛在品味其中沉甸甸的分量,“好一个‘持守本心’。世间万物,熙熙攘攘,皆求超脱,求净土,能于至暗之处点亮心灯者,方见真性情。”他抬眸看她,目光深邃,“月之主能得见此心,亦是机缘。”
他的话语,直接切中了朔月心中那丝感悟的核心,没有轻浮的调侃,没有功利的分析,只有一种基于共同认知层面的共鸣。这种交流,让朔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她引他至星轨殿堂中央,星辉自然凝聚成座。这一次,她没有急于询问他的来意,颜爵也似乎并不着急说明,只是悠闲地欣赏着四周流转的星辰轨迹。
“世人皆道月宫清冷,却不知这万千星轨,每一道皆蕴藏着一段尘缘,一曲悲欢。”颜爵望着一条缓缓划过、带着淡淡忧伤气息的星痕,轻声感叹,“就如同水墨丹青,浓淡干湿,皆是心绪。有时,看似最简单的一笔,反而最难落墨。”
朔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条星痕代表着一个刚刚经历离别的小花仙的思念。她以往只会客观记录其能量波动,此刻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细微却真实的悲伤。
“情感……确实复杂。”她轻声回应,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对情感认知的困惑。
颜爵转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微蹙的眉间,那眼神不再带有侵略性,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引路人:“正因为复杂,才显得珍贵。喜怒哀乐,爱憎痴缠,构成了生命的厚度与色彩。若世间万物皆如星轨般按部就班,固然秩序井然,却也失了那份……动人心魄的鲜活,不是么?”
他顿了顿,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带着几分自嘲:“便如我这身不由己的‘新旧之灵’,争斗时固然痛苦煎熬,但融合之后,方知古典的沉静与现代的跳脱,各有其美。若一味追求纯粹,反倒失了这独一无二的韵味。”
他这是在以自身为例,向她阐述“复杂性”与“完整性”的意义。朔月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抹融合了风雅与不羁的独特光彩,心中若有所悟。的确,无论是水清璃的痛与守护,庞尊的傲与孤寂,还是颜爵自身的矛盾与融合,乃至那深海之灵的坚持,这些复杂甚至矛盾的特质,共同构成了他们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颜爵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他微微向前倾身,距离拉近到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语气变得低沉而专注,“无需抗拒那些逐渐浮现的感知,朔月。”
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唤出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月之主”。
“无论是星轨的规律,还是心中的涟漪,都是你的一部分。试着去感受它,理解它,而非简单地归类或排斥。”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在鼓励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就像你接纳月宫的清冷与星海的浩瀚一样,也试着……接纳那份因外界而产生的、细微的波动。”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悄然融化着她心湖边缘那层由绝对理性凝结的薄冰。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因他的靠近而立刻升起屏障,只是微微抬眸,迎上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星辰与墨韵的眼眸。
“我……不知该如何做。”她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迷茫。理解法则,她得心应手;但理解并接纳自身的情感波动,对她而言是一片全新的、未知的领域。
颜爵笑了,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温暖而包容:“无需刻意去做。只需顺其自然。当你因水王子的坚持而动容,因庞尊的别扭而思索,甚至……因我的到来而感到一丝不同往日的平静时,那便是了。”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只是轻轻拂过两人之间悬浮的一缕星辉,那星辉在他指尖缠绕,变幻出柔和的光晕。“感受它,如同感受月华的流淌,星轨的运行。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只是……存在。”
朔月看着他那双操纵着星辉的、骨节分明的手,再看向他含笑的、充满了鼓励与耐心的眼眸,心中那片沉寂的湖泊,终于清晰地荡开了一圈涟漪。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如同破土的新芽,悄然探出头来。
她似乎……有点明白,何为“感受”了。
“我……试试。”她轻声回应,清冷的声线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软。
颜爵眼底的笑意加深,如同墨色渲染的夜空,璀璨而深邃。他知道,今日此行,已在她紧闭的心门上,推开了一道远比以往更宽的缝隙。
他没有再停留,缓缓直起身,恢复了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
“如此,便好。”他温声道,“今日叨扰已久,颜某告辞。愿月之主……心湖常安,亦不乏涟漪之美。”
他拱手一礼,身影在星辉中渐淡,如同融入一幅水墨画,留下满室清雅的余韵。
月宫重归寂静。
朔月独自立于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方才被颜爵拂过的那缕星辉,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墨韵与温暖。
心湖常安,亦不乏涟漪之美……
她回味着这句话,再回想颜爵那番关于感受与接纳的引导,清冷的眼眸中,仿佛真的映入了星辉与月华之外,一抹全新的、柔和的光彩。
接纳涟漪么?
或许,她可以开始尝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