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砚蹲在衣柜前翻找冬衣时，指尖触到个硬纸盒子。是个旧饼干盒，印着早已停产的卡通图案，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边。

他愣了愣，才想起这是林墨小时候的“宝贝盒”。

打开盒子，一股陈旧的纸味扑面而来。最上面是颗缺了角的玻璃弹珠，蓝莹莹的，阳光照进去能折射出细碎的光。林砚捏起弹珠，指腹摩挲着那个缺口，忽然就笑了。

那是十岁那年，林墨跟隔壁院的男孩打架，为了抢这颗“最好看的弹珠”，被打破了嘴角，却死死攥着弹珠不肯放。回家时半边脸都是肿的，见到他就咧开嘴笑，举着弹珠献宝：“哥，给你！”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弹珠上，把那点蓝衬得格外刺眼。林砚气得发抖，一边拿酒精给他擦伤口，一边骂他“笨蛋”，眼泪却掉在他手背上。林墨当时还不懂，只举着弹珠一个劲哄：“哥不哭，弹珠给你，我以后不打架了。”

盒子底下压着张画，画得歪歪扭扭。两个火柴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手拉手站在太阳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哥哥和我”。是林墨刚上小学时画的，被他宝贝似的藏了好久，后来不小心被他弄丢，还哭了半宿。林砚找了整整一天，最后在床底的灰尘里翻出来，连夜用硬纸板做了个相框，摆在他床头。

那时候的林墨，眼睛总是亮的。放学回家会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他怀里，叽叽喳喳说一整天的趣事；会在他写作业时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画画，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全是依赖；会在打雷的夜晚偷偷溜进他房间，钻进他被窝，小声说“哥我怕”，然后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很快就睡熟，呼吸均匀又安稳。

林砚把那张画铺平，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矮些的火柴人。那时候的林墨，会因为他一句夸奖就开心半天，会因为他被老师表扬而比自己得奖还骄傲，会仰着小脸说“我以后要保护哥哥”。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现在的林墨，眼神总是沉沉的，像藏着片化不开的浓云。他不再跟他说学校的事，不再黏着他，甚至很少笑。可他会在深夜悄悄进他房间，站在床边看他很久；会在他生病时笨手笨脚地熬粥，烫得自己手背通红也不吭声；会在他偶尔晚归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到路灯都灭了，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恐慌和阴鸷。

林砚把弹珠和画放回盒子里，慢慢合上盖子。胸腔里像是堵着什么，闷得发疼。

他想起父母走的那天，医院的走廊白得晃眼。林墨站在太平间门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走过去想拍他的背，林墨却猛地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却死死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

从那天起，那个会抱着他哭、会对他撒娇的林墨，好像就跟着父母一起，永远地离开了。

留下的这个林墨，像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用一身的刺把自己裹起来，却又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用那双受伤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

林砚把饼干盒放回衣柜深处，站起身时，后腰一阵发酸。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玉兰树。去年开花时，林墨还站在树下，举着手机给他拍了张照，说“哥你看，花比你好看”。

那时候的阳光很好，林墨的笑虽然浅，却带着点少年气的鲜活。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时间好像被那场车祸拦腰斩断，过去的温暖和现在的冰冷，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而他和林墨，就站在这断裂的边缘，一边是回忆里的光，一边是现实里的暗，进退两难。

楼下传来开门声，是林墨出去了。林砚趴在窗沿上往下看，少年的背影瘦而挺拔，走得很快，没回头。

风卷着落叶滚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砚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