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堪称灾难的晚宴最终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结束。客户带着未尽的疑虑离开,周生辰自始至终没有再对崔诗意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回公司的车上,气压低得让人窒息。崔诗意缩在后座的角落,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感觉自己像是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刚在工位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周生辰冰冷的声音:“进来。”
该来的总会来。崔诗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感受着胸前玉坠传来的、仿佛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意,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
周生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只是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压迫感。
“解释。”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前缀。
崔诗意知道,任何关于“菌类没洗干净”的借口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她垂下眼睫,选择了部分实话,用一种带着后怕和真诚歉意的语气:
“周总,对不起。我昨天的行为非常不专业,严重影响了公司与客户的会谈。”她先诚恳认错,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源自昨夜残留惊悸的脆弱,“我……我大学时,有一位关系很好的学长,就是因为误食了处理不当的野生菌,中了很严重的毒,差点……没能救回来。所以我对这方面,可能有些……过度敏感了。当时闻到那个味道,看到类似的菌类,一下子没控制住……”
她的话半真半假。敏感是真的,原因却是偷梁换柱。
周生辰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的真伪。
“过度敏感?”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信还是不信,“所以,你是在用你的‘个人阴影’,来质疑集团旗下五星级餐厅的专业水准,以及……我的判断力?”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崔诗意脸色又白了几分。
“不是的,周总!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一时情急……”她急切地辩解,却显得有些无力。
周生辰没有再继续追问。他靠向椅背,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崔诗意的心上。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凌厉的压迫感似乎收敛了一些:
“下不为例。”
只是四个字,却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相信”。
他转而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常态:“把这个拿去给市场部,让他们按修改意见调整,下班前我要看到新方案。”
“……是,周总。”崔诗意愣了一下,几乎是机械地接过文件。这就……结束了?没有开除,没有严厉的斥责,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警告?
她不敢多问,躬身准备离开。
“还有,”在她转身之际,周生辰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没有抬头,“把林秘书叫进来。”
“好的。”
崔诗意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靠在墙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过关,周生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她将文件送去市场部,然后通知了林秘书。
林秘书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色有些凝重,径直走到崔诗意面前。
“诗意,周总交代,从明天开始,你手上的部分协调性工作暂时移交给我。”林秘书公事化地传达指令,“你接下来一段时间,主要负责协助整理和归档集团近三年的所有国际合作项目资料,尤其是涉及文化、历史、艺术品投资相关的部分。资料在档案库,需要你手动筛选和电子化录入。”
崔诗意怔住了。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流放”。将她从核心的助理工作调开,去做繁琐、耗时且远离权力中心的基础资料整理工作。
“我……明白了,林姐。”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涩意。这大概就是冲动的代价。
“嗯,好好做。档案库虽然枯燥,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林秘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转身离开了。
崔诗意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她被打入了“冷宫”。这意味着,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时常看到周生辰,感受他那若有似无的探究了。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
然而,当她下午第一次走进那间位于大厦地下二层、充满了陈旧纸张气味的档案库时,看着那浩如烟海的、堆积如山的文件盒,一个念头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近三年的国际合作项目,文化、历史、艺术品投资……
周生辰为什么偏偏指定她整理这些?是真的为了惩罚她的“不专业”,还是……他想通过这些资料,向她传达什么?或者,他想看看,在这些领域里,她这个“历史系”的高材生,会不会再次露出什么“马脚”?
抑或是,他自己也在通过这些项目,无意识地寻找着什么与“过去”相关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片信息的海洋,崔诗意忽然觉得,这或许并非纯粹的放逐。
这更像是一场……隔空的、无声的考验。
亦或者,是另一条通往真相的、布满灰尘的蹊径。
胸前的玉坠,再次传来温润而坚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