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
周生辰在一片纯白的朦胧中恢复意识，最先感知到的是喉咙干涸的灼痛和头部隐隐的钝痛。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手背上埋着的输液针。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宴会厅的骚乱、崔诗意扑过来的身影、她手臂上的血迹、她含泪的眼睛、那脱口而出的名字“时宜”、心脏撕裂般的剧痛、喷涌的鲜血，以及最后……那个不受控制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他猛地想坐起身，一阵眩晕却让他重重跌回枕头。
“周总！您醒了？”守在床边的林秘书立刻上前，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医生说你急火攻心，加上旧疾……需要静养。”
周生辰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她呢？”
林秘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是说崔助理？她只是皮外伤和惊吓，处理完伤口后就一直守在门外，刚才被医生劝回去休息了。”
守在门外……
周生辰闭了闭眼，那个拥抱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和胸膛，炽热而清晰。那不仅仅是保护，那是一种失而复得、一种跨越了时空阻隔的确认。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在他脑中冲撞，那个叫“时宜”的女子与崔诗意流泪的脸庞不断重叠。
是她。一定是她。
可然后呢？
理智逐渐回笼，冰冷的现实如同病房的墙壁，将他围拢。他是周生辰，辰世集团的总裁，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个女助理吐血昏迷，还失态地将人紧紧抱住。这会引发多少猜测、多少流言蜚语？会对集团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些混乱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记忆和情感，是属于另一个维度的事情。而此刻，他必须首先处理这个维度里的麻烦。
“现场处理得怎么样？”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寒意。
“保安当场控制了嫌疑人，警方已经介入，初步调查是商业竞争对手的极端报复行为。媒体那边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公关引导，尽量将焦点放在安全问题和对肇事者的谴责上，但……当时人太多，您……和崔助理的情况，恐怕很难完全掩盖。”林秘书谨慎地汇报。
周生辰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所谓的“很难完全掩盖”意味着什么。八卦小报和网络舆论很快就会充满各种版本的香艳猜测。
“通知公关部，准备两份声明。”他下达指令，眼神锐利，“第一份，针对此次安全事件，表明集团立场，追究到底。第二份……”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以我的名义，澄清我与崔诗意助理纯粹是上下级工作关系，感谢她在危急时刻的英勇表现，但任何超出此范围的解读均属不实，集团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林秘书有些愕然，但立刻点头：“是，周总。”
这份声明，冰冷、果断，直接将崔诗意定位在“英勇的下属”，并将所有可能产生的暧昧揣测彻底斩断。这是最符合商业逻辑、最能快速平息风波的做法。
可那个拥抱呢？那句“果然是你”呢？
周生辰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传来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让她进来。”他忽然说。
林秘书再次愣了一下：“……现在吗？您需要休息……”
“现在。”周生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秘书只好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崔诗意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破损的礼服，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手臂上缠着纱布，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走到床边，不敢靠得太近，低声问：“周总，您……好些了吗？”
周生辰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已经没有了宴会厅里的疯狂与震动，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公事公办的审视。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直接切入主题，语气疏离得如同在讨论一份合同，“关于今天的事情，公关部会处理后续。你受伤的医疗费用和后续休养，公司会负责。”
崔诗意的心，随着他冰冷的话语，一点点沉了下去。
“至于其他，”周生辰顿了顿，目光与她接触，带着一种刻意的、划清界限的冷漠，“不该有的误会，不会有。你明白吗？”
不该有的误会……
崔诗意看着他，看着他冷静无波的脸，看着他仿佛将几个小时前那个炽热拥抱和那句“果然是你”完全抹去的姿态，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他记得，他一定记得些什么！否则不会有那个拥抱，不会有那句话！可他选择了否认，选择了用最官方的姿态，将她推开，将那段可能存在的、惊世骇俗的过去，重新封存。
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她强行忍住了。她看着他，看了好几秒，仿佛要将他此刻冷漠的样子刻在心里。
最终，她低下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平静、同样公事化：
“我明白，周总。今天的事情，只是我的职责所在。”
“谢谢周总关心，如果没其他吩咐，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不等他回应，转身，挺直脊背，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周生辰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疲惫与复杂。他抬手，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职责所在”，以及她转身时，那强忍泪光的、倔强的眼神。
他亲手划下的这条界限，真的能阻止那早已冲破堤坝的洪流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真相与现实之间，他此刻，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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