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棂，节奏细密而绵长，如同崔诗意此刻纷乱无序的心跳。她坐在书桌前，那本厚重的《“风骨”基金计划书》和那页薄薄的信笺摊在面前，像两块灼热的炭，烫得她坐立难安。
“玉碎之痛，日夜不休。”
“此路，可能同行？”
短短两行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周生辰苍白痛苦的脸、他强撑的冷漠、他无声的“守护”、以及最后河畔相遇时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恨意与怨怼在事实面前开始松动。如果他的痛苦是真的，如果那碎玉的反噬并非虚言，那么他之前的种种行为，那些伤人的话语和举动，是否也裹挟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挣扎与无能为力？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从档案库里他追问“风骨”时的异样，到宴会厅他吐血昏迷前的拥抱与呼唤，再到南方重逢时他消瘦憔悴的模样……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彼时她被自己的伤痛蒙蔽了双眼，不愿去深想。
风骨……
这是他给出的答案。不是用言语乞求原谅，而是用行动，将他最核心、最无法伪装的东西，捧到了她的面前。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
崔诗意猛地站起身，在小小的房间里踱步。胸腔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拉扯——一股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叫嚣着远离那个带给她无数伤痛的男人；另一股，却是更深沉的、源自千年羁绊的牵引，让她无法对他此刻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走到那个曾经锁着碎玉锦囊、如今已经空了的抽屉前，停顿了片刻。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衣架前，拿起外套和伞，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那座城市，甚至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找他。但她记得那份计划书里提及的、基金临时筹备处的地址，就在小城新区的某个写字楼。那是他留下的、唯一的、明确的线索。
雨水冰冷，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面。她撑着伞，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快步走着，朝着新区方向而去。夜已深，路上行人寥寥，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帘中投下孤寂的光晕。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那栋现代化的写字楼出现在眼前。大部分楼层已经漆黑，唯有顶层，还零星亮着几盏灯。
她走进大厅，值班的保安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雨夜来访的陌生女子。
“我找……周生辰先生。”崔诗意喘息着，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保安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示，并没有过多盘问，只是指了指电梯：“顶楼，出电梯右转。”
心跳如擂鼓。崔诗意走进电梯，看着数字不断跳跃，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叮——”
电梯门打开。顶层很安静，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虚掩着，透出灯光。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过去，在门口停下。透过门缝，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生辰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身形比之前更加清瘦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疲惫。他手中，似乎正摩挲着那个熟悉的黑丝绒盒子。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桌角的阅读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柔和而哀伤的阴影里。
崔诗意站在门口，雨水从伞尖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周生辰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门口、浑身湿漉、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的崔诗意时，他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丝绒盒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四目相对。
雨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他看着她，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和衣襟，看着她眼中那不再仅仅是疏离和怨恨、而是混杂了担忧、挣扎和某种决绝的光芒，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诗意？”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崔诗意没有回答他的呼唤。她只是迈开脚步，一步步走进办公室，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从他苍白憔悴的脸，移到他紧握着盒子的手。
“你的痛，”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是因为它，对吗？”
她抬起手，指向他掌心的丝绒盒子。
周生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盒子，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没有否认：“……是。”
“日夜不休？”
“……是。”
简单的问答，却像抽干了两人所有的力气。
崔诗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氤氲的水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给出了他信笺上那个问题的答案：
“周生辰，我无法替千年前的时宜说原谅。”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烛火将熄。
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这一世的崔诗意，愿意……陪你一起走这条‘风骨’之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生辰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了半步，他死死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随即，一股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情感冲破了他所有的自制，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这一次，不再是意识模糊下的本能，而是清醒的、确定的、饱含着无尽痛楚、悔恨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的拥抱！
“对不起……对不起……”他将脸埋在她带着湿意的颈窝，声音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她的皮肤。
崔诗意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她只是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与他的一起，混合着雨水的微凉，浸湿了彼此的衣衫。
窗外，雨声未歇。
但有些东西，在这场冬夜的雨里，已经悄然改变。
碎裂的，或许终有弥合的一天。
而风骨之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它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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