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冰冷的死刑执行室，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坚冰，泛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毫无生气的气味。周斯越被固定在中央那张窄小的执行床上，白色的床单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目光里已没有了昨夜的崩溃或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认命后的空茫。

安旎和韩轩站在指定的监督位置，代表着国家法律，见证着这道最终判决的执行。韩轩面色凝重，紧抿着嘴唇，目光低垂，避免直视那即将到来的终结。安旎站得笔直，检察官的制服让她看起来依旧庄重肃穆，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动作专业而利落。他找到周斯越手臂上的静脉，消毒，然后拿起了那支装载着致命药剂的针管。针尖在冷光灯下反射出一点寒芒，精准地刺入了皮肤。

当透明的药液开始被缓缓推入静脉时，周斯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视线依旧固执地望着上方，仿佛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无声的对峙。

也就在这一刻，安旎一直紧绷的、属于法律监督者的外壳，出现了一道裂缝。

她看着那药液一点点进入他的身体，看着这个昨夜还在她面前像孩子一样痛哭、被她像姐姐一样安抚梳头、被她亲手喂下最后一碗面的人，生命正在被不可逆转地抽离。一种超越职责、源于人性本能的冲动，让她无法再仅仅做一个冰冷的旁观者。

她猛地向前迈了一步。

韩轩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想开口提醒，却在看到安旎侧脸上那种混合着巨大悲悯与决然的神情时，将话咽了回去。

安旎没有看任何人，她径直走到执行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位置正好在周斯越的头部旁边。她伸出手，避开了正在注射的手臂，温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就像昨夜在监室里做的那样。

然后，她微微俯下身，用一种极轻极柔，几乎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哼唱起了一支旋律简单、悠缓的摇篮曲。曲调古老而陌生，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与她此刻检察官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又奇异地契合着这临终关怀的场景。

周斯越那望着天花板的、空洞的眼神，在听到这轻柔哼唱的一刹那，剧烈地波动起来。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转向了安旎。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药物的作用已经开始显现，他的眼神迅速变得涣散，失去了焦点。

那目光里，最后定格的神色复杂难辨——有惊愕，有一丝解脱，或许……还有一丝残存的、对那虚假的“姐姐”的温存最后的感知。

安旎没有停下拍打的动作，哼唱的声音依旧平稳，尽管她的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湿润。她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看着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药效完全发作了。

周斯越闭上了眼睛，表情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安旎的哼唱声渐渐停止，但拍打他肩膀的手，还停留了许久许久。

执行室里死一般寂静。法律，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人性，在这最后的瞬间，也留下了它温软而悲怆的印记。安旎就那样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守望着这最终的宁静，直到一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