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充斥着霉味和污秽的普通部宿舍里,感受着脚下黏腻的地面和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压抑,安旎的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升起太多属于她这个“十三岁跳级生”应有的委屈或愤怒。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前世,飘回了那间冰冷的特殊监室。
她想起了周斯越走向那个开放式卫生间时,僵硬而屈辱的背影,那无处遁形的难堪,那在监控和她这个异性检察官注视下连最基本隐私都无法保留的绝望。那种被剥夺尊严的滋味,远比此刻这肮脏的环境更刺骨、更诛心。
紧接着,是梦中那个“蛇发安旎检察官”冰冷无情的面孔,是她将周斯越如同垃圾般扔向那辆桑塔纳的残酷景象。那个源自她自身阴影的化身,正在另一个维度,对她未能彻底拯救的灵魂施加着更甚于此千百倍的折磨。
与周斯越所承受的、由“她”直接或间接带来的屈辱和痛苦相比,眼前这简陋的宿舍、肮脏的地面、没有热水的卫生间,甚至那猪食般的饭菜……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
这环境,或许根本算不上磨难。
这甚至……是对她的一种“报应”。
是她未能更早洞察周斯越的绝望?是她最终亲手宣读了他的死刑?还是她内心那冰冷的一面,化作了折磨他的梦魇?
无论原因为何,在她看来,此刻身处的这令人作呕的环境,仿佛成了某种迟来的、微不足道的惩戒。是她理应承受的,为前世那份未能圆满的救赎,为那个因她而在地狱中哭泣的灵魂。
这种近乎自虐的认知,反而让她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不再觉得这环境难以忍受,甚至从中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平衡”。
韩轩和李仪棠在一旁抱怨着,商量着怎么跟家里诉苦。安旎却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拿出随身携带的抹布,开始一遍遍擦拭那布满污垢的铁架床。
动作平静,眼神坚定。
这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种主动的承受和磨砺。
如果这是“报应”,她接受。
如果这是磨砺,她需要。
她要在这污秽与不公中,时刻提醒自己救赎的初衷。她要让自己习惯艰苦,以便将来找到周斯越时,能更有力量去面对可能更糟糕的状况。她要在这现实的“地狱”里,淬炼自己的意志,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强大到足以撕碎那个梦中的“蛇发自己”,将真正的安宁带给周斯越。
“安旎,你不觉得这里太恶心了吗?”李仪棠皱着鼻子问道。
安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与她年龄和处境极不相符的、近乎悲悯的平静笑容,轻声道:
“还好。想想那些连这种地方都没得住的人,我们算幸运了。”
她的话让韩轩和李仪棠愣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豁达。
只有安旎自己知道,她口中“没得住的人”,特指那个在她梦中,连灵魂都无处安放的周斯越。
环境再恶劣,也是现实的。而她要对抗的,是跨越了维度的阴影和罪孽。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一切,真的……都不算什么了。这甚至是她自我救赎路上,必须踏过的一片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