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的残酷远未结束,它仿佛执意要将安旎的心脏寸寸凌迟。随着对案件的深入调查,一个更令人心碎的真相浮出水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安旎最后的心理防线。
经查证,周玲之所以带着斯越孤注一掷地来找尹惠权,并非仅仅为了讨要公道或生活费,其背后隐藏着更绝望的原因——周玲自己已身患晚期癌症,时日无多。她是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时刻,拼死想为无依无靠、身有残疾的儿子,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渺茫依靠。
甚至,在她被羁押进入江城市看守所的第一天晚上,就因病情急剧恶化,被紧急送往了定点医院救治。
安旎得知这个消息后,心脏几乎停跳,她第一时间冲向了医院。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她看到了让她灵魂震颤的一幕:
周玲穿着醒目的看守所识别服,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戴着冰冷的手铐,连接在床栏上。她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一名女管教沉默地守在旁边。
而就在病床不远处,坐着一个少年——周斯越。
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而毯子下方,双腿的位置空空荡荡。
安旎的呼吸骤然停滞,梦中那毒蛇撕咬腿脚、血肉模糊的景象与现实完美重叠,带来了几乎令她晕厥的冲击。
一旁的管教见安旎是承办检察官,低声向她解释道:“安检察官,这孩子……唉,虽然懂事,在衢州也争气考上了高中,但命太苦了。三年前刚上高中就查出了骨癌,他妈妈那点收入哪够保守治疗啊……为了保住命,只能截肢了。不过这孩子,可能也因为他那个自闭症,特别轴,特别能忍,硬是咬着牙把高中给读完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安旎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骨癌……截肢……失去双腿……
地狱里那个蛇发安旎检察官!她竟然真的……真的用她那恶毒的蛇发,在这个世界,把斯越咬成了残疾! 那梦境并非只是象征,而是赤裸裸的预言和诅咒!
巨大的自责和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是她!都是因为她内心那冰冷的一面化成的恶魔,才让这个孩子承受了如此非人的苦难!
看着轮椅上那个安静、苍白、残缺,却依然带着某种坚韧气息的少年,安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周斯越的轮椅前。
这一举动把在场的管教都惊呆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年轻的十佳检察官为何会对一个嫌疑人的残疾儿子行此大礼。
安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周斯越。少年因她的突然靠近而显得有些不安,微微向后缩了缩,那双清澈却带着自闭症特有的疏离感的眼睛里,只有茫然和一丝警惕。
他不记得她了。
或许,在地狱受苦之后,转世投胎时,他真的喝下了那碗能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他不再记得那个在特殊监室里陪伴他的“安旎姐姐”,不再记得那个为他哼唱摇篮曲、喂他吃最后一碗面的人,更不记得那个在梦中折磨他的“蛇发女魔”。
他所有的记忆,只有这一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艰辛,病痛的折磨,截肢的痛苦,以及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恐惧和无助。
他忘记了所有,包括那一点点曾经的温暖。
这个认知,比任何责备和仇恨都更让安旎心痛。
“斯越……斯越……”她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地、却又用尽全力地抱住了轮椅上的少年,将脸埋在他瘦弱的胸膛前,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归宿,又像是赎罪者终于抱住了她亏欠的对象,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悲恸欲绝,充满了无法挽回的遗憾、深入骨髓的愧疚和跨越了两世的心疼。
周斯越被她抱得有些无措,身体僵硬,却没有推开她。他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感受着这个陌生检察官阿姨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听着她悲伤到极致的哭泣,似乎无法理解这强烈的情感因何而来。
在场的管教面面相觑,完全懵了,这场面超出了她们所有的职业经验。
安旎不管不顾地哭着,仿佛要将前世未能流尽的泪,今生所有的痛,都一次性哭出来。
他不记得了,也好。
那就让一切,从零开始。
这一世,姐姐不会再让你记得任何痛苦。
姐姐只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被守护,什么是温暖。
哭声渐歇,但那份决绝的守护之心,却在泪水中被洗涤得更加坚定,如同经过烈火锻造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