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从周斯越的口中再次响起。他没有看安旎,依旧望着前方,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再次抓紧轮椅扶手的手指,透露出他此刻的坚持。
他似乎感觉到了安旎刚才的犹豫和否认。在他非黑即白、依赖固定模式的世界里,这个称呼已经认定,就不容更改。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安旎认下这个身份。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这是他在失去所有之后,为自己找到的新的情感坐标和生存支点。是他混乱、痛苦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安全”与“归属”的浮木。
他甚至可能无法理解安旎复杂的内心挣扎和愧疚,他只是本能地、固执地,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去确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去捆绑住这个唯一愿意照顾他、给他哼歌、为他梳头的人。
哪怕是为了他。
他需要这个“妈妈”。没有这个身份,他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安全感可能再次崩塌,他可能会重新坠入那片冰冷、无助的黑暗之中。
安旎拿着梳子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第二声“妈妈”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所有试图退缩的借口。
她看着少年固执的侧影,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心中那片愧疚的海洋掀起了滔天巨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怎么能拒绝?
在他失去了生物学上的母亲(间接因她而死),在他被生父抛弃伤害,在他身患残疾、孤独无依的时候,她怎么能残忍地拒绝他这唯一的情感诉求?
即使这声称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生疼。
即使这意味着她要背负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责任与罪孽感。
她配吗?她无数次地问自己。
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但……他需要。
安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苦涩和自身的罪孽都吸入肺中,再由自己独自消化。
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眼神里虽然还残留着痛苦的水光,却多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她放下梳子,绕到轮椅前面,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周斯越平行。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的手,而是轻轻放在他盖着薄毯的、空荡的膝盖上。
她仰望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嘴角扯出一个无比温柔、却带着颤抖的弧度。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挤出来的:
“哎……”
这一声回应,轻如叹息,却重如千钧。它代表着她接受了这份她自知不配的身份,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用血泪和亏欠铸成的命运。
周斯越似乎听到了这声回应,他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点,虽然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安定。
安旎看着他这细微的变化,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将额头抵在他盖着毯子的膝盖上,像是在进行一个无声的宣誓,又像是在汲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好吧,斯越。
如果这是你需要的。
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一丝安全。
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偿还那份我永远无法偿清的债,来守护你这个……我亏欠了太多太多的孩子。
这声“妈妈”,不再是简单的亲情呼唤,它成了一道枷锁,一道将她与周斯越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带着血色与泪光的契约。也是安旎在这场跨越时空的自我救赎中,迈出的最艰难、也最决绝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