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的二楼果然有两间相邻的房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木头地板走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草药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和陈远住一间,苏雨单独住一间。简单安顿好行李,我们下楼,想再跟阿蘅道声谢,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颠簸了一天,大家都饥肠辘辘。
阿蘅依旧坐在火塘边,那个黑色的陶罐放在他身侧。火塘里的火焰跳跃着,映得他苍白的脸颊染上几分暖色,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沉郁。他似乎在研磨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小石臼,有节奏地捣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阿蘅,”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请问,寨子里有可以吃饭的地方吗?或者,我们能买些食物吗?”
他停下动作,抬眼看了看我们,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下去。“没有卖食物的地方。”他顿了顿,起身走到一个角落的矮柜前,拿出几个用芭蕉叶包裹的东西递过来,“只有这些,你们将就。”
我们接过,打开一看,是几种不认识的点心,看起来像是用糯米和植物汁液做的,颜色各异,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谢谢!太感谢了!”苏雨饿坏了,拿起一个绿色的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阿蘅突然出声制止,他走过来,从苏雨手里拿过那个绿色的点心,又看了看我们手里的,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将其中一个浅黄色的递给她,“吃这个。”
苏雨愣了一下,接过浅黄色的点心,有些不明所以。我和陈远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异样。他是在……帮我们区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阿蘅没有解释,又坐回了火塘边,继续捣他的东西。
我们道了谢,拿着点心回到楼上。点心入口清甜,带着植物的天然香气,很好地缓解了饥饿感。但阿蘅刚才那个细微的举动,像一根小刺,扎在了我心里。
“这个阿蘅,古里古怪的。”苏雨一边吃一边小声嘀咕,“不过长得真好看,像山里的精怪似的。”
陈远比较务实:“人看着冷,心肠不坏。这地方处处透着邪门,我们吃完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走。”
我点点头,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窗外正对着一片茂密的竹林,夜风吹过,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寨子中心的空地上似乎隐约有火光和人声,像是在举行什么活动,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整个寨子笼罩在朦胧的月色和薄雾中,静谧,却莫名让人心悸。
夜深了,陈远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却毫无睡意,白天的经历和阿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还有他身侧那个黑色的陶罐,以及空气中始终萦绕不散的草药味……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际,一阵极其细微、却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那声音很难形容,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刮挠着木板,又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在爬行,窸窸窣窣,连绵不绝,仿佛来自地板下,又仿佛来自墙壁里,甚至……来自屋顶。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黑暗中,那声音愈发清晰,无处不在,紧紧包裹着这座吊脚楼。
是虫子?很多很多的虫子?
我想起阿蘅白天捣药的动作,想起那个黑色的陶罐,一个荒谬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窜进脑海——蛊虫?
我轻轻坐起身,屏住呼吸,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有时仿佛就在枕边,有时又像是在楼下的火塘边。
我忍不住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声音似乎更清晰了。除了那令人牙酸的爬行声,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低的、若有若无的吟唱或是哨音,旋律古怪,透着一股子邪气。
是阿蘅吗?他在做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驱使着我想要一探究竟。我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门缝。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楼下火塘还有一点微弱的余烬光芒。那诡异的声响和低吟似乎正是从楼下传来的。
我贴着墙壁,一步步挪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借着那一点微光,我看到阿蘅依旧坐在火塘边,背对着我。他面前的地板上,似乎放着那个黑色的陶罐。罐口敞开着,而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正源源不断地从罐子里传出来!
他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那古怪的低吟正是从他那里发出的。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在哼唱某种古老的、不成调的歌谣,或者说……是在发出指令?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一个苍白的少年,在深夜里对着一个发出怪声的黑罐子低吟!这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就在这时,阿蘅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楼内的窸窣声也随之一顿。
我的心跳几乎也跟着停了。
他……发现我了?
我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僵硬地躲在楼梯的阴影里。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阿蘅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轻轻盖上了陶罐的盖子。那恼人的窸窣声瞬间消失了。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悲伤?
他站起身,没有回头上楼,而是径直走向通往屋外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腿有些发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刚才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吗?那个罐子里到底是什么?阿蘅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我几乎无法合眼。窗外竹影摇晃,仿佛每一道阴影里都藏着窥伺的眼睛;风声呜咽,也像是那诡异低吟的余韵。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令人不安的声音没有再出现,阿蘅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清晨,我们收拾好东西下楼,准备按照约定离开。阿蘅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低头擦拭着一把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银刀。他看起来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依旧苍白、安静,仿佛昨夜那诡异的一幕只是我的噩梦。
看到我们,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要走了?”
“嗯,多谢你昨晚收留。”我压下心中的惊疑,尽量平静地说。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走出吊脚楼,清晨的寨子笼罩在薄雾中,比夜晚多了几分生机。有早起的苗人看到我们,目光依然警惕,但没有人上前阻拦。
按照记忆朝着寨门的方向走去,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寨门的时候,走在我旁边的苏雨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陈远连忙扶住她。
“肚子……肚子好痛……”苏雨额头上渗出冷汗,声音都在发抖,“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在里面钻……”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回头,看向那栋我们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吊脚楼。
阿蘅依然坐在门口,远远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
我们,可能真的走不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