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阿蘅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夜间生长的植物，与这片诡异的山林融为一体。周围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不知何时已经低伏下去，但我知道，那些看不见的虫子依然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我走近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脚跟却绊到了一截凸起的竹根，险些摔倒。
“小心。”他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被毒蛇碰到。“别碰我！”
阿蘅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缓缓收回。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让我抓不住。
“回去吧。”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夜里山林不安全，不只是有虫子。”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威胁。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环视四周那片被无形之墙封锁的竹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反抗是徒劳的，至少此刻是。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试图硬闯，那些安静的虫子会立刻让我见识到什么叫“不安全”。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最终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回吊脚楼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在夜色中蔓延。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道冰冷的影子贴在我身后，无处不在。
回到楼里，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关门之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
“别再试了。”他说，“在你学会这里的规矩之前，你走不出去。”
房门在我面前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一切。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这个寨子，这个少年，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这一夜，我几乎睁眼到天亮。楼下没有任何异响，阿蘅的房间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像一只守在网中央的蜘蛛，而我和我的同伴，就是落入网中的飞蛾。
第二天清晨，苏雨和陈远的精神好了很多。苏雨甚至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们对于昨晚我试图独自离开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当是睡了一觉。
“我觉得好多了，”苏雨活动了一下手脚，“就是有点饿。林砚，我们今天能走了吗？”
陈远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看着他们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们可能被囚禁了？被一个能用虫子操控道路的少年？
“再休息一天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刚好转，需要恢复体力。而且……我打听过了，出山的路不太好走，我们需要准备一下。”
这个借口很拙劣，但他们信了。或许是因为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折磨，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本能的畏惧，他们并没有坚持立刻离开。
阿蘅依旧准备了简单的食物——一些看不出原料的粥和腌菜。他沉默地将食物放在桌上，然后便拿着一个竹篓出去了，似乎要去采药。
趁他不在，我压低声音，快速将昨晚的经历和我的猜测告诉了苏雨和陈远。
“什么？虫子？控制？”苏雨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林砚，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陈远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你是说……我们不是生病，是……是被下了蛊？”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我不确定是不是蛊，”我深吸一口气，“但阿蘅绝对有问题。他能控制那些虫子，而且他不想让我们离开。苏雨，陈远，你们的‘病’发作得太是时候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恐惧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
“那我们怎么办？”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报警？手机根本没信号！”
“硬闯肯定不行。”陈远相对冷静一些，“昨晚林砚已经试过了。那些虫子……如果真像林砚说的那样……”
我们都想起了那无处不在的窸窣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跟寨子里其他人求助？”苏雨抱着渺茫的希望。
这个提议让我们在阿蘅离开后，鼓起勇气再次走出了吊脚楼。
白天的寨子比夜晚多了几分生气。有妇女在溪边捶打衣物，有老人在屋檐下编织竹器，还有孩童在空地上追逐嬉戏。然而，当我们试图靠近时，那些原本平和的气氛瞬间变了。
捶打衣物的妇女停下了动作，警惕地看着我们；编织竹器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里没有任何暖意；嬉戏的孩童被大人迅速拉回身边，躲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张望。
我们试图用肢体语言和尽量友善的表情表达求助的意愿，但换来的只有沉默的注视和迅速的回避。甚至当我们试图走向寨门的方向时，几个原本在附近闲逛的苗人青年会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隐隐挡住我们的去路。
他们是一伙的！这个认知让我们心底发凉。整个寨子，似乎都在某种无形的规则下，默契地监视着我们这些外来者。
求助无门。我们像三只误入异域的老鼠，被无形的笼子困住了。
傍晚，阿蘅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回来了。他看到我们灰败的脸色，似乎并不意外。他将草药分门别类地晾晒在屋檐下，动作熟练而专注。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一股怒火混合着绝望冲上头顶。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走到他面前，声音压抑着颤抖，“把我们困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阿蘅晾晒草药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说了，是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我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我们只是路过！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放我们走！”
他终于抬起头，黑色的瞳孔里映着我激动的脸。“没有威胁？”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他却不再解释，拿起空了的竹篓，转身进屋。
“等等！”我追上两步，“你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难道要关我们一辈子吗？”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没有回头。
“等到……你们学会规矩为止。”他的声音飘过来，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学会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我看着他那扇再次关上的房门，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无解的谜题，而谜底，可能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
夜幕再次降临。今晚，那诡异的窸窣声没有再出现。但我知道，那座无形的牢笼依然存在，甚至比昨晚更加坚固。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二楼的房间里，相顾无言。希望一点点熄灭，绝望像潮水般涌来。
“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苏雨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抽动。
陈远搂住她，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阿蘅的话在我脑海里盘旋——“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为什么？我们三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能对这样一个神秘的苗寨构成什么威胁？
除非……除非他们隐藏的秘密，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
而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我们，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消灭。
这个念头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似乎看到楼下阿蘅房间的窗户动了一下，一道纤细的黑影极快地闪过，消失在屋后的黑暗中。
那不是阿蘅。阿蘅的身形要高一些。
那是谁？这深更半夜，谁会从阿蘅的房间里出来？
我心里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或许，这个寨子，也并非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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