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的出现像一道微光,划破了我心中沉沉的绝望。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紧紧盯着楼下那扇已经恢复寂静的窗户。月光如水,将吊脚楼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屋后的黑暗却浓重得化不开。
是谁?在这个时间,从阿蘅的房间悄然离开?是寨子里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阿蘅知道吗?如果不知道,那说明这寨子里有人能避开他的“耳目”行动。如果他知道……那这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翻腾。我回头看了一眼沉浸在沮丧中的苏雨和陈远,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希望渺茫,我不想让他们空欢喜一场,更不想打草惊蛇。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是浮现出那道一闪而逝的黑影,以及阿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二天,寨子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早起劳作的人们脸上少了些平日的漠然,多了几分隐约的躁动和交头接耳。虽然我们依旧被排斥在他们的圈子之外,但那种被严密监视的感觉,似乎松懈了一点点。
阿蘅依旧很早就出门了。晾晒草药,整理器具,他的作息规律得像个隐士,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按捺住心中的探究欲,装作和往常一样,陪着苏雨和陈远在吊脚楼附近有限的范围里活动。苏雨的身体恢复得不错,陈远也基本无恙,但那种被困的焦虑感让他们情绪低落。
“林砚,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陈远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寨门,眉头紧锁,“得想办法。”
“我知道。”我低声道,“我正在想。”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阿蘅房间的窗户。那个夜访者,会是突破口吗?
午后,阿蘅背着他的竹篓再次出门,方向是寨子后面的深山。机会来了。
我找了个借口,说想去溪边洗把脸清醒一下,让苏雨和陈远留在楼上休息。确认阿蘅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径后,我迅速绕到了吊脚楼的后面。
屋后是一片相对空旷的草地,紧邻着潺潺的溪流和茂密的树林。阿蘅房间的窗户就在眼前,是一扇对开的木窗,窗棂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我仔细检查着窗台和下面的草地,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窗台很干净,只有些许露水留下的湿痕。草地上的草长得茂盛,看不出明显的踩踏痕迹。那个夜访者显然非常小心。
我不甘心,扩大范围搜寻。在靠近树林边缘的一丛蕨类植物下,我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我蹲下身,拨开浓密的叶片——一枚小小的、样式古朴的银饰躺在泥土里。
我小心地捡起来。那是一枚蝴蝶形状的银扣,做工精致,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不是阿蘅身上会佩戴的那种风格,他的银饰更粗犷、更神秘。这枚银扣,更像是……女孩子用的。
昨晚那个黑影,是个女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能在深夜避开阿蘅进入他房间的女人?她和阿蘅是什么关系?她会不会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
我将银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我把银扣藏好,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楼上。
整个下午,我都在思考如何利用这枚银扣。直接去问阿蘅?无异于自投罗网。在寨子里寻找它的主人?风险太大,而且我们根本不被允许与寨民深入接触。
或许,守株待兔是唯一的方法。如果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夜幕如期而至。今晚,我让苏雨和陈远早早休息,自己则借口守夜,坐在二楼的窗边,目光紧紧锁定楼下阿蘅的房间窗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寨子彻底沉寂下来,只有溪流和虫鸣构成永恒的背景音。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精神却高度紧张。
就在我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发现,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昨夜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蘅的窗下。
她没有走门,而是极其灵巧地用手在窗棂某处一按,那扇木窗便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她像一尾游鱼般滑了进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她进去了!她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我必须知道她和阿蘅在做什么,这关系到我们能否找到脱困的机会。
我以最轻的动作溜下楼,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昨夜一样,潜伏到阿蘅房间外的墙根下。
房间里亮着微弱的光,似乎是油灯。里面传来压得极低的交谈声,用的是苗语,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能听出是两个声音,一个是阿蘅那清冷独特的声线,另一个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语速很快,带着某种急切甚至……愤怒?
他们在争论?
我竖起耳朵,试图从语调中分辨出什么。阿蘅的声音始终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而那个女声则起伏较大,似乎在质问,又像是在恳求。
突然,女声拔高了一个调,我隐约听到了一个词,发音类似“瓦拉”,紧接着是阿蘅一声短促而严厉的低喝。
随即,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被发现了吗?
几秒钟后,是那个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低了很多,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然后,我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走向窗户。
她要走了!
我连忙缩身,躲进更深的阴影里。
窗户被轻轻推开,那个黑影再次敏捷地钻了出来。在她反手关上窗户的那一刻,借着屋内泄出的微弱灯光和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姣好的面容,大概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深邃,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上戴着苗家少女常见的银饰,只是样式比阿蘅的要秀气许多。她的嘴唇紧抿着,脸上带着一种倔强和不甘的神情。
果然是个苗女!
她关好窗,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朝着寨子中心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没有立刻离开,依旧躲在阴影里,心潮起伏。这个少女是谁?她和阿蘅深夜相会所为何事?他们争论的“瓦拉”又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个看似与世隔绝、铁板一块的古老苗寨,内部也并非平静无波。
而水下的暗流,或许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