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凉的蝴蝶银扣在我手心里攥得发热。少女倔强的侧脸和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阿蘅和那个少女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紧张关系。是情感纠葛?还是关乎寨子内部的权力或观念冲突?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阿蘅并非全无破绽,这座囚禁我们的无形牢笼,也并非坚不可摧。
第二天,我仔细观察着阿蘅。他依旧是一副冷心冷情、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晾晒草药,擦拭银刀,或者长时间对着那个黑色陶罐静坐。但我似乎从他偶尔投向寨子深处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阴郁。
他在意。他在意昨晚那个少女,或者在意他们争论的事情。
这让我更加确信,突破口就在那个少女身上。
然而,如何找到她,并取得她的信任,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我们依旧被排斥在寨子的生活之外,任何主动的接触都可能引起阿蘅的警觉。
机会出现在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席卷了寨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吊脚楼的瓦片上,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迷蒙的水汽中。寨民们纷纷躲回自家屋檐下,连平日里隐约的监视目光也松懈了。
阿蘅站在二楼的廊檐下,望着密集的雨帘,不知在想什么。苏雨和陈远在房间里休息。
我借口雨水溅进来要关窗,走到了廊檐的另一头。从这里,可以望见寨子中心那片用于集会的空地,以及旁边几栋看起来规模稍大的吊脚楼。
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空地跑过,躲进了离我们这栋楼不算太远的一处屋檐下。她抖落着身上的雨水,侧过脸时,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张昨晚见过的、带着倔强的年轻面孔。
是她!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离我只有几十米远,中间隔着雨幕和几丛茂盛的凤尾竹。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飞快地思索着。直接喊她?太冒险。跑过去?目标太大。
我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枚蝴蝶银扣上。有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准她整理头发、目光扫过我这个方向的瞬间,将握着银扣的手伸出廊檐,然后,故意松开了手指。
那枚小小的银扣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了廊檐下湿漉漉的泥地上,位置恰好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她显然注意到了这突兀的动静,警惕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直直地看向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而带着歉意,指了指地上的银扣,又指了指她,做了一个“是你的吗?”的口型。
她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随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衣襟的某处——那里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扣绊空着。
她认出了那枚银扣!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警惕、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看了看地上的银扣,又看了看我,最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雨声哗啦,掩盖了细微的声响,也模糊了远处的视线。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趁着雨势稍小的一个间隙,快步穿过空地,来到了我所在的廊檐下。
她比我近距离看到的还要年轻,眉眼生动,带着山野少女特有的鲜活气息,只是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你……”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苗语口音,但比阿蘅要轻快些,“你捡到了我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我脚边的银扣上。
“是它自己掉在这里的。”我弯腰捡起银扣,递给她,尽量让语气温和,“我正好看到。”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昨天下午,在屋子后面。”我如实回答,同时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的脸颊似乎微微红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接过银扣,紧紧攥在手心。“谢谢。”她低声道,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急忙压低声音叫住她。
她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们……没有恶意。”我斟酌着用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们只是迷路了,想离开这里。但是……我们好像惹阿蘅不高兴了。”
听到阿蘅的名字,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阿蘅的事情,我管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
“我们知道。”我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恳求,“我们只想回家。如果你能帮我们,任何代价我们都愿意付。”
她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着我:“你们根本不明白!离开?你们以为走出寨门就安全了吗?”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什么意思?”我追问,“外面有什么?”
她却不肯再多说,只是摇了摇头:“规矩就是规矩。外人不该来的地方,来了……就要付出代价。”她的话几乎和阿蘅如出一辙。
“什么样的代价?”我紧紧盯着她,“像我的同伴那样,莫名其妙地生病?还是被永远关在这里?”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挣扎。
“蝶彩!”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
我和那名叫蝶彩的少女同时一惊,转头看去。
阿蘅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衬得他那双眼睛黑得渗人。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先是在蝶彩脸上刮过,然后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蝶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攥紧了手里的银扣,低下头,不敢看阿蘅。
“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阿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蝶彩嗫嚅着,说不出话。
“是我捡到了她的东西,叫她过来取的。”我上前一步,试图解释,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阿蘅的目光转向我,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我说过,要安分。”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膜,“看来,你学不会。”
他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我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蝶彩趁着阿蘅注意力在我身上的空隙,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下了廊檐,消失在雨幕中。
廊檐下,只剩下我和阿蘅,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着。
雨声喧嚣,却掩盖不住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寂静。
他朝我走近一步,周身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你想知道代价是什么?”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很快,你就会亲身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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