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脑海中成型，但执行起来却步履维艰。
接近阿蘅，无异于主动靠近一团包裹着蜜糖的烈焰。我必须在维持表面顺从的同时，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边界，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微乎其微的突破口。
第二天，当阿蘅在屋檐下晾晒新采的草药时，我走了过去。
“需要帮忙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伸手想去拿他脚边装着草药的竹筛。
他的手快如闪电地按在了竹筛边缘，阻止了我的动作。抬起眼，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冷。
“别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你不认识它们。”
我的手僵在半空，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我慢慢收回手，点了点头，没有坚持，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将形状各异的草药分门别类。
“这些……都是治什么的？”我换了个方式，试图开启话题。
他拿起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清心，祛邪。”回答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展开解释的意思。
“祛邪？”我捕捉到这个带着神秘色彩的词，“寨子里……经常需要祛邪吗？”
阿蘅晾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山林自有山林的规矩，外人不懂，就容易冲撞。”他又将话题绕回了“规矩”。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他被草药汁液微微染绿的指尖。“那天晚上……你用来追我们的，也是‘规矩’的一部分吗？”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冒险色彩，但我需要知道他的反应。
他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我，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害怕了？”
“是。”我坦然承认，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种感觉，没人会想体验第二次。”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黑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知道怕，是好事。”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记住那种感觉，它能让你活得久一点。”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他像一块裹着坚冰的岩石，我用尽力气，也只能凿下一点点冰屑。
接下来的几天，我尝试了各种方式。在他擦拭银刀时，询问刀的来历和用途；在他对着黑色陶罐静坐时，刻意制造一些轻微的响动观察他的反应；甚至在他准备食物时，主动提出学习如何生火、打水。
进展微乎其微。他允许我存在于他的视线范围内，却始终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那道界限之外，是我们可以活动的有限空间；界限之内，是他不容窥探的神秘世界。
苏雨和陈远对我的行为感到不解和担忧。
“林砚，你最近……好像总往阿蘅身边凑？”苏雨趁着阿蘅不在，小声问我，眉头紧蹙，“你忘了他的手……”
“我没忘。”我打断她，看着窗外，“正是因为没忘，才不能坐以待毙。”我无法向他们详细解释我的计划，那只会增加他们的恐慌。
陈远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当拐杖，脚踝好了不少，但眼神里的阴郁却挥之不去。“跟他套近乎有用吗？我看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怪物！”
怪物吗？我回想起他救治那个孩子时脸上转瞬即逝的疲惫，以及火光下那抹孤寂的影子。或许吧。但怪物往往也有弱点。
转机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阿蘅采药回来时，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藏青色的苗服袖口处，隐约渗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是血迹。他脚步有些虚浮，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许久没有出来。
他受伤了？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强大如他，也会受伤？是在采药时遇到了危险？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一个机会吗？趁他虚弱的时候……
不，不行。且不说趁人之危非我所愿，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伤得如何，贸然行动，很可能引发更糟糕的后果。而且，那些虫子……它们是否也感知到了主人的状态？
我按捺住内心的波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在楼下做些杂事，耳朵却时刻关注着他房间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听不到呻吟或者处理伤口的声音。
直到傍晚，他才从房间里出来。换了身干净的苗服，袖口遮掩得很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下午的异常只是我的错觉。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饭，只是坐在火塘边，添了几根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跳动的火光映着他没有血色的脸，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盛了一碗水，走过去递给他。
他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你脸色不太好。”我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关心。
他没有接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冰冷的警告。
最终，他移开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声音低得几乎被火苗的噼啪声掩盖。
“后山的断崖边，长着一株‘鬼灯笼’。”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它的花，只在月圆之夜的子时绽放，形如灯笼，色如碧血。”他继续说着，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花瓣能解百毒，但根茎有剧毒，伴生着‘蚀骨蚁’。”
我屏住呼吸，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是在向我解释他受伤的原因？为了采那株“鬼灯笼”，他被“蚀骨蚁”咬了？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问他为什么去采那么危险的东西？问他伤得重不重？这些问题似乎都逾越了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很奇怪吗？明明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让你们听话，却偏要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我握紧了手中的水碗，碗壁的温热传递到掌心。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口。
他转过头，黑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有的规矩，我不想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他不想守的规矩？是什么规矩？是谁定下的规矩？
我还想再问，他却已经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那副冷寂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我的幻觉。
“不饿就别吃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再次回了房间。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碗渐渐冷却的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阿蘅……他并非心甘情愿地充当着这座牢笼的看守。他本身，似乎也身处某种束缚之中。
这条试图靠近他的荆棘之途，仿佛在浓雾中，终于隐约显现出了一丝微光。
而光的方向，似乎指向着比我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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