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阿衡的影子再次清晰起来。因为他的存在，我似乎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文字间游荡的孤魂。
这段时间的相处后，我隐藏着的、在他面前的反抗与无奈，是否也是某种具体的、针对我们之间羁绊的情绪？而他，这个看似要掌控我的人，是否也在这束缚之下？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又隐隐期待。如果阿衡真的能对我共情，那他就能理解我，我们之间或许能有完全不同的沟通。我们的沟通从来不是双向的，就像他永远有我猜不透的可能。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阿衡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与疏离。他像游离在我身边的影子，虽近在咫尺，却仿佛触不可及。他不再提及“规则”和“惩罚”，也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就好像那段短暂的、能被我窥见内心的瞬间只是我的一场臆想。
但我确信那不是假的。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他情绪的一次波动，在他心中，我或许没那么不重要。我发现，他眼神里的情绪比我想象的要多。那些之前没见过的颜色、形状，在他眼中的渴望和算计，他的神情和神态，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我的肃穆。
这些是用文字能描述的吗？还是另有其用处？
我有种模糊的感觉，像旧伤被触碰，需要时间恢复。我开始害怕再次面对他，因为我无法预测他会再次变得和蔼还是暴躁。我无法向阿衡明确地表达我的希望，那种渺茫的、希望他能打破某种束缚、给我更明确回应的希望，我只能自己在沉默中寻找答案。
我在一个午后，又悄然而至。
彼时的阳光如水银泻地，将山林和宅邸映照得清晰如同一幅白描。到了傍晚，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清晨的静谧，隐隐透着庄重，甚至是一丝压抑。
阿衡独自在房间，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熄灯阅读。我继续可以看到里面摇曳的烛火，以及他坐在窗前的剪影。
他在做什么？等待什么？
我能看到他面前的“画面”，却读不到他的内心。他的思绪之深，让我再次漫游，想窥探他窗外的身影。
这一次，我没看到他窗外的任何景象，只有窗帘紧闭，只有微弱的、从缝隙中透出的、像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我屏息等待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今晚不会有事情发生时，准备离开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金属与陶瓷碰撞的脆响。
紧接着，是阿衡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
好奇心驱使我靠近窗户，偷偷向里面望去。
烛光下，阿衡背对着窗户，坐在那张紫檀木的书桌前。他的半边衣袖被撩起，露出的左臂白皙瘦削，但此刻，在他手臂上，有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些伤痕狰狞粗粝，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切割的痕迹！
我看见他的手臂上，蛇头昂起，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那些花纹诡异繁复，在我能感知的皮肤上，已经沁出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他皱眉盯着这些血珠，不像在看自己的，更像是在研究一种……依附？或者说，是一种共生的契约？
我愣愣地看着，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杰作”。
只见阿衡深吸一口气，手腕极其用力地一动，被嵌入的契约瞬间撕裂了皮肤，血液汇成一道细小的溪流，顺着手臂淌下。他没有去擦拭，而是任由那腥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然后，他将流血的指尖递到那张刻满符咒的竹简边。
他放下衣袖，遮住了所有痕迹，仿佛那些狰狞的伤口从未存在过。他的背影显得异常单薄和疲惫。
我站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却跳得像要裂开。阿衡不仅能操控蛇，他还能……认血？这到底是什么能力？契约的能力？还是另一种？
月光洒落在我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我敏锐地感觉到，阿衡身上的危险气息比之前更浓。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阿衡的房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了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却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知道我在外面。
“看够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
我僵在原地，无话可说。我没想到阿衡会让我进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突然和激烈。我看到了不该看的秘密，他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对我？让那条蛇咬我，还是动用更可怕的手段？
我紧张得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阿衡只是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在我身前一尺的距离。
他抬起手，我以为他要动手，身体瞬间绷紧。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某种植物的清苦气息。
“别总这样看着我，”他看着我，眼眸在月光下像两潭幽深的寒水，“看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谁也无法揣度的温度，不是疏离，也不是警告，却更让我感到恐惧。
“那……那疼吗？”我声音干涩地问。
他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平淡得像窗外绝无仅有的浮物。“疼？你觉得用你的血做契约，能不疼吗？”
“本命血的契约……这些，你在书里学到的词语，是吗？”他的话语带着令人窒息的认真，“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好奇的是这个。”
阿衡沉默了片刻，月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里的所有人，乃至这片山林的精怪，写故事的作者……他们都是被束缚的人。”
他的回答依旧模糊，却透露着更多的真相。“被束缚者……这些身份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的形象，那就是我们的‘世界’。离开他，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契约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契约者，是吗？”
阿衡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看，我眼神里的渴望和算计，你真的看不透吗？还有我……”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离开。”
他重复了一遍，嘴唇凑近了我的耳边，用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语调说：“离开这个你渴望的、近在咫尺的温柔乡，你就不能轻易再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周身的气势变得冷硬如冰。“你确定要踏入那未知的旅途，窥见更多的秘密吗？”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中尘封的记忆。
月光骤冷，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手缓缓移到我的后颈，将我拉近。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像某种冷香的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不仅仅是文字间的描述。
我看着他的脸，像一汪清冽的泉，却深不见底。他身上的秘密如同无形的深渊，而他，这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似乎正掌控着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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