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彩带来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头,搅乱了这里的平静。阿衡昏迷,寨老生死未卜,这座刚刚经历了动荡的古老寨子,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和不安之中。
白天的寨子,天空依旧白得像被洗涤过,阳光却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屋檐下编织竹器的老人也大多不见踪影,连孩童的嬉闹声都稀疏了许多。整个寨子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我们三个两两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我们居住的这间简陋的木房,更是成了他们暗中观察的焦点。
我们被变相地“软禁”了起来。没有明确的指令,但任何试图远离吊脚楼的行为,都会立刻引来寨民们若有似无的“关注”。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漠然地看着,此刻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仿佛我们三个外人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或者……是可能引爆炸弹的火星。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流逝,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房间里,精神高度紧张。我们三人中唯一还能保持相对冷静,并试图观察外界的,是我。
我站在二楼的木廊下,看着寨子里的暗流涌动。可以看到几个身着对襟苗服、年纪较长的苗民聚在一起,他们的面色凝重,彼此间的交谈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严肃,像是寨子里的长老们。他们在商议寨老的后事,以及……新的首领人选?
而另一些青壮年,则隐隐以先前那个带头的汉子为中心聚集。他们的脸上带着悲愤和对未来的迷茫,看阿衡的眼光,以及寨老受伤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敬畏,似乎默认了他对于现状的掌控。
阿衡呢?在这些暗流中,他处于什么位置?
我忽然想起昨夜我们对他那近乎贪婪的敬畏,他能操纵蓝色的、能击退血魔、在寨民心中显然拥有着超然地位和神秘力量的他,是否也对寨子的管理,更像是一个守护者,或者……一个被供奉的、拥有强大力量的“神”?
就在这个“工具”昏迷,守护力量的平衡被打破,潜藏的矛盾便开始浮出水面。
此时的蝶彩,似乎比之前更沉默,也更努力地维持着内心的平静。
“外面……怎么样了?”我接过他递来的竹筒饭,随口问道。
蝶彩飞快地瞥了一眼寨子中心的方向,压低声音:“长老们在吵……好像对他们很不满……”他说的“他们”,似乎是指阿衡的父辈,也是目前聚集在青壮年中的一个领头人。他是寨老的儿子,却也是最被集火的对象之一。
“他们在吵什么?”
“寨老的位置,还有……以后怎么办。”蝶彩的声音带着忧虑,“据说他们说,寨老活不成了,阿衡……和阿衡的办法,差点害死所有人。”他提到阿衡的名字时,语气有些复杂,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的心微微一沉。果然,血魔的事引发了信任危机。阿衡虽然击退了怪物,但他和寨老试图“掌控”而非“消除”的位置策略,显然被这些人视为失败和软弱的象征。
“阿衡他……知道这些吗?”我忍不住问。那个昏迷中的少年,是否料到了他拼尽全力之后,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蝶彩摇了摇头,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也许……吧。他这个人,总是……”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措辞,“他守着山,守着规矩。他娘死了,后背更弯了,人也更沉默了……规矩,就是他的命,好像也要守不住了。”
“规矩要变了?”这句话让我心头一动。阿衡说过,他不愿守着这些规矩,却又被规矩束缚了一生。寨老身死,权力更迭,是本能的欲望,也是被逼的契机!这对我们这些被困的“外人”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蝶彩,”我紧紧盯着他,认真地问,“如果……如果寨子里的规矩变了,我们……有没有可能离开?”
蝶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但如果现在寨子里很乱,你们最好不要乱跑。但……他们……对你们很警惕。岩松他们……对你们很警惕。”他说的“他们”,似乎是指那几个青壮年领头人。
“也就是说,趁现在多做准备,你们最好的离开时机,就是他们……”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我们现在处境微妙,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被视为“不安分”,把我们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下午,寨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长老们和岩松等人的矛盾公开化了,争吵声甚至隐约传到了我们这边。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那激烈的语调,不难判断出双方的冲突。蝶彩的话,果然没有骗人。
岩松带着一群人,气势冲冲地离开了寨老的吊脚楼。他们路过我们楼下时,几道不善的目光直射过来,让我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苏雨被那些目光吓到,声音发颤。
陈远也皱起了眉,沉声道:“看这样子,是没谈拢,恐怕要出乱子。”
乱子?会是什么样的乱子?罢黜长老?还是……对我们这些“外人”采取最极端的手段?
不安的感觉像雾一样笼罩下来。我们仨坐在那个即将报废的大木桶上,都沉默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之前搀扶阿衡的那个少年,蝶彩。他依旧穿着精美的苗服,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带着野性的美丽和勇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和谨慎。
他站在廊下,没有上来,只是用苗语说了几句话。
我们听不懂,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蝶彩不知从何处跑来,低声对我们翻译:“阿衡……醒了。你们暂时不要离开这栋楼,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为什么?”我追问。
蝶彩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声音压得很低:“岩松他们……可能要搞事。”
搞事?
这简短的两个字,像一个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结合这个寨子的特殊局势和我们的身份,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阿衡呢?他还没醒吗?”我紧盯着蝶彩,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关于阿衡的消息。
蝶彩摇摇头,脸色更加凝重:“他还没醒。但……发生这种事,肯定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你们……最好待在屋里,别出去。”
“如果他醒了,能镇住吗?”
蝶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如果他醒了,也许……能。但他消耗的是本源力量……也要明天才能醒。”
“明天?来不及了!”
我焦躁地在原地踱步。这一次,寨子里的矛盾彻底爆发了。没有篝火,没有交谈,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我们三个人,缩在二楼的房间里,如同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们神经紧绷。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这时,楼下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响。
“咚!咚!咚!”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不同于白日的犬吠,带着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愤怒……还有一种,属于阿衡的气息……
紧接着,是那种集合苗民的、声调古怪而苍凉的声音,仿佛在召唤什么。
“他……醒了……”蝶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醒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向窗外。
原本被阴霾笼罩的天空,竟然诡异地放晴了。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寨子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那混乱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整个寨子,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力量,仿佛来自远古的回响,在整个寨子里回荡。
“都……别动……”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阿衡的声音!
他醒了!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感知到了危机?
我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
只见寨中心的方向,一道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如同实质的火焰,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在那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缓缓站立。他依旧穿着那身苗服,只是后背挺得笔直,身上的银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的眼神冰冷,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族民,如同天神降临。
阿衡!
他醒了!
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属于阿衡的力量,正从那道蓝光中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寨子。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长老和岩松等人,此刻都僵在原地,脸上满是惊骇和敬畏。
“都……回去。”阿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寨老还没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岩松等人的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在我醒来之前,谁也不准动。”
说完,他身形一晃,再次昏迷了过去,蓝色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但那股强大的气场,却依旧弥漫在寨子里,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我们三个站在窗边,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衡,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在关键时刻,用他残存的力量,再次稳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寨子。
而我们,也暂时安全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阿衡的力量耗尽,寨老生死未卜,这座寨子的未来,依旧充满了未知数。我们的离开之路,也依旧遥远而艰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