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楼房间,苏雨和陈远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询问。
“他找你做什么?有没有为难你?”苏雨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疲惫地靠在墙上,右臂那残留的、细微的麻痹感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划定了界限。”
我将阿蘅的话,剔除掉那些关于“共犯”和权力博弈的深层含义,简单地转述给他们——我们暂时安全,但必须安分守己,作为他稳定寨子的“证据”而存在,并且只能在寨子规定的范围内活动。
“有限的自由?”陈远皱紧眉头,“这算什么?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大一点的笼子?”
“至少……我们不用整天被关在这栋楼里了,不是吗?”苏雨试图往好的方面想,但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不确定的惶恐。
“他这是在驯化我们。”陈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让我们习惯被囚禁,习惯在他的规则下生活!时间久了,我们会不会连反抗的念头都没了?”
我沉默着。陈远说得一针见血。阿蘅的手段很高明,他不是一味的暴力压迫,而是给予一丝看似希望的缝隙,让你在绝望中不由自主地抓住,然后在这有限的“自由”中,慢慢磨掉棱角,最终彻底屈服。
“那我们怎么办?”苏雨无助地看着我们。
“等。”我吐出这个字,感觉喉咙干涩,“等机会。在他彻底放松警惕,或者寨子出现新的变数之前,我们必须忍耐,必须……学会在他的规则下,寻找漏洞。”
“怎么找?”陈远追问。
我看向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属于阿蘅掌控的寨子,缓缓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他所谓的‘规定范围’,到底有多大。”
第二天,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界限”。
阿蘅似乎真的履行了他的话,没有再限制我们下楼。当我们走出吊脚楼时,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寨民们投来的、混杂着好奇、警惕和一丝敬畏的目光,但没有人再上前强行阻拦我们。
我们活动的范围,大致被限定在吊脚楼附近,包括屋后的小溪,以及前方一小片可以晒到太阳的空地。一旦我们试图朝着寨门的方向,或者通往更深处的后山小径走去,立刻就会有寨民出现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用无声的存在提醒我们——此路不通。
这个“笼子”的大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小。它就像一个无形的圆圈,将我们牢牢圈定在阿蘅的视线和掌控核心区域。
我们尝试与偶尔遇到的寨民进行简单的、非语言的交流,比如一个善意的微笑,或者帮忙捡起掉落的物品。但回应我们的,大多是迅速的回避和沉默的警惕。岩松事件和昨夜失控的蛊虫,让整个寨子都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对外人,尤其是我们这三个与动荡息息相关的“证据”,更是讳莫如深。
蝶彩依旧负责给我们送饭,但她来去匆匆,很少停留,更不再与我们有多余的交谈。皖萤则再也没有出现过。阿蘅本人,更是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房间里,或者偶尔去寨子中心的空地,我们几乎碰不到他。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压抑的试探中一天天过去。
陈远的脚踝渐渐好转,已经可以不用木棍勉强行走。苏雨的情绪依旧低落,但至少不再整日以泪洗面。我们三个人,像三只被圈养的动物,在有限的范围内,重复着枯燥而绝望的生活。
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观察上。观察寨民的作息,观察阿蘅偶尔露面时的状态,观察这片被群山环抱的土地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我发现,寨子确实在阿蘅的掌控下,逐渐恢复着一种刻板的秩序。但这种秩序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死寂。人们按部就班地劳作,却少了以往的生气,仿佛所有的活力都在那场血与蛊的风暴中被抽干了。
阿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身上那股属于强者的威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凝实。他处理寨务时,言语简洁,指令清晰,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他仿佛真的成了一座冰冷的神祇雕像,被供奉在权力的顶端,隔绝了所有的人间烟火。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溪边清洗衣物时,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在远处浆洗的苗人妇女的低语。
她们用的是苗语,声音压得很低,但我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反复出现的词——“山神”、“祭品”、“不够”。
我的心猛地一跳。山神?祭品?难道寨子里还在进行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祭祀活动?血魇不是已经被阿蘅解决了吗?还有什么需要祭祀的?祭品又是指什么?“不够”又是什么意思?
我强作镇定,继续手上的动作,耳朵却竖了起来,试图捕捉更多信息。但那两个妇女很快结束了交谈,端着洗好的衣物匆匆离开了。
当晚,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苏雨和陈远。
“祭品?”苏雨的脸瞬间白了,“他们……他们不会还想用活人吧?”
陈远的脸色也变得难看:“难道阿蘅他……”
“不一定。”我打断他们,“先别自己吓自己。可能只是普通的祭祀活动。但‘不够’这个词,很值得注意。”
“会不会……和我们有关?”陈远压低声音,提出了一个最坏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我们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如果祭品“不够”,而我们这三个“外人”又恰好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必须想办法,再接触一次阿蘅。”
“你疯了?!”苏雨惊呼,“上次他……”
“上次他只是警告,并没有真正伤害我。”我冷静地分析,“他现在需要我们作为‘证据’来稳定局面,至少在现阶段,他不会轻易让我们死。而且,只有接近他,才有可能了解到更多信息,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太危险了!”陈远也表示反对。
“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同样危险。”我看着他们,“我们就像被蒙住眼睛放在砧板上的鱼,不知道屠刀什么时候会落下。至少,我要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掀开蒙眼布的一角。”
他们沉默了,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第二天,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直到下午,看到阿蘅独自一人朝着寨子后面、那片被列为“禁区”的竹林走去时,我知道,机会来了。
那片竹林,靠近后山,据说埋葬着寨子里历代先人,也隐藏着许多禁忌。平时根本没有人会靠近。阿蘅去那里做什么?
我没有犹豫,趁着守在我们活动范围边缘的寨民一时不注意,利用树木和草丛的掩护,悄悄地跟了上去。
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缀着,看着他藏青色的身影在茂密的竹林中若隐若现。
他走得很慢,似乎并不是急着去做什么,更像是一种……散步?或者说,是去某个特定的地方。
穿过一片特别茂密的凤尾竹,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那是一片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竹子搭建而成的、造型奇特的……小屋?
那小屋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竹壁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上面爬满了青苔。但它保存得相当完好,门前甚至还有一小片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院落。
阿蘅走到小屋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扇紧闭的竹门,背影在斑驳的竹影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在看什么?这小屋里有什么?
我躲在一丛粗壮的竹子后面,屏住呼吸,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我感觉到,我可能无意中,触及到了阿蘅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阿蘅忽然微微侧过头,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