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他就站在门外，藏青色的苗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那双黑眸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能剥离我所有的伪装，直刺内心。
他知道了。蝶彩果然告诉了他，或者，他通过别的途径知晓了我和蝶彩的对话。在他掌控的寨子里，几乎没有秘密能瞒过他。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能退缩，退缩就意味着心虚。
“没说什么，”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只是看她心情不好，闲聊了几句。”
“闲聊？”阿蘅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聊到……‘洗净’？”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我耳膜上。他果然知道了核心。
我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否认已经毫无意义，承认又太过危险。
“我只是……有些好奇。”我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回答，“看到寨子里的情况，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忍不住猜测。如果冒犯了什么，我很抱歉。”
我将自己定位在一个“好奇的、可能说错话的外人”位置上，试图淡化我探究的意图。
阿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我能感觉到身后苏雨和陈远紧张的呼吸声。
“好奇，是这里最不需要的东西。”良久，阿蘅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尤其是对你不该知道的事情。”
“那什么是我该知道的？”我忍不住反问，一丝压抑已久的情绪泄露出来，“只知道我们被囚禁在这里，只知道外面有吃人的怪物，只知道寨子里有随时可能失控的虫子，却连为什么，连有没有解决办法都不能问吗？”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被困于无知和绝望中的愤懑。
阿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直接地顶撞他。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周身那股冰冷的、属于强者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我呼吸一窒。
“解决办法？”他盯着我，黑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有嘲讽，有冰冷，还有一丝……极深的疲惫？“你以为，‘净血’是解决办法？”
他直接说出了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那是什么？”我紧紧盯着他，不肯退缩。
“是诅咒。”阿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是比血魇，比噬心蛊，比这山里所有毒虫猛兽加起来，还要可怕的诅咒！”
诅咒？我愣住了。我预想过很多可能——复杂的仪式，珍稀的材料，甚至需要活人献祭……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词。
“为……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因为它需要付出的，不是牲畜，不是谷物，甚至不是普通的生命。”阿蘅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入我的眼睛，“它需要的是……拥有特殊血脉的、纯净的‘灵’之血。”
灵之血？特殊血脉？我一时无法理解。
“寨老的病，你以为只是安抚血魇失败的反噬吗？”阿蘅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不。是他妄图动用禁忌，研究‘净血’之法，遭到了最彻底的反噬！他用自己的血做了尝试，结果……你也看到了。”
寨老研究“净血”？结果就是生命垂危，最终死亡？我回想起寨老那威严却难掩死气的脸，心中巨震。连寨老那样的人物，动用“净血”都落得如此下场？
“那……那些碎纸……”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猛地住口！该死！说漏嘴了！
阿蘅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碎纸？你看到了什么？”
我知道瞒不住了。在他的目光逼视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我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几片小心翼翼藏好的碎纸片，摊在掌心。
“在……在一间旧仓库里，无意中捡到的。”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沙哑。
阿蘅的目光落在那几片焦黄的碎纸上，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厌恶，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果然……还有残留。”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我，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复杂，只剩下冰冷的决绝：“这些东西，不是你应该触碰的。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忘记‘净血’这两个字。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警告都更令人胆寒。
他伸出手，不是粗暴地抢夺，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拈起了我掌心那几片碎纸。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碎纸上残留的、不祥的气息。
他将碎纸攥在手心，看也没看，指尖微微用力。
一阵细微的、如同灰烬碎裂的声音响起。
当他再次摊开手掌时，那几片碎纸已经化为了细小的、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飘落，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阿蘅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和淡漠，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林砚。如果你还想让你和你的朋友，‘安稳’地活下去的话。”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下了楼。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我僵立在门口，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以及那碎纸化为齑粉时的触感。
苏雨和陈远围了上来，脸上满是后怕。
“林砚，你……你没事吧？他刚才……”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摇了摇头，靠在门框上，浑身脱力。
碎纸消失了，关于“净血”的线索似乎也断了。阿蘅以最决绝的方式，掐灭了我刚刚看到的那一丝微光。
但真的断了吗？
他激烈的反应，他称之为“诅咒”时眼中的沉痛，他销毁碎纸时的果断……这一切，反而从侧面印证了“净血”的重要性，以及它所蕴含的、连他都忌惮无比的危险力量。
它真的是诅咒吗？还是说，它是一种力量巨大、但代价也同样巨大的……双刃剑？
阿蘅在害怕。他害怕有人触碰这个东西，害怕“净血”带来的后果。
他在守护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我看着阿蘅离开的方向，夜色浓重，仿佛吞噬了一切。
禁忌之问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引出了更深的迷雾。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知晓，就无法再真正被遗忘。
“净血”……这两个字，连同阿蘅那异常激烈的反应，已经像种子一样，深深埋进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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