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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雾中低语

入蛊溯梦

自那次溪边采药后,日子仿佛被卷入了一种新的节奏。我们不再是被动等待处置的囚徒,而是拥有了有限劳作的半囚徒。每日清晨,我会背起竹篓,踏着露水前往后山脚下。苏雨和陈远有时会同行,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像三只被允许在固定范围内觅食的鸟儿,小心翼翼地活动,不敢越雷池半步。

阿蘅划下的那条以溪流为界的线,如同烙印般刻在我心里。每次靠近那片区域,那日清晨的窸窣声和冰冷恐惧便会再次浮现。我学会了辨认哪些区域的草木格外茂密幽深需要避开,也学会了倾听风中是否夹杂着不自然的细微声响。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处处潜藏着无形的獠牙。

阿蘅依旧沉默。他偶尔会出现在我们劳作的区域附近,有时是查看草药的生长情况,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目光掠过溪流,投向雾气缭绕的对岸。他从不与我们交谈,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眸里,似乎藏着比群山更重的迷雾。他的脸色始终不见好转,甚至在某些起雾的清晨,会显得格外苍白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入浓雾消散。

寨子里的气氛也如同这多雾的天气,沉闷而压抑。失衡带来的影响并未消失,只是被阿蘅以自身力量强行压制着。但那种紧绷感无处不在,像是拉满的弓弦,不知何时会断裂。寨民们脸上的忧色日益浓重,劳作时的沉默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关于“祭品不够”的低语,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在暗处悄然蔓延。

这天清晨,雾气格外浓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我独自一人来到溪边,准备采集一些阿蘅昨日指定的、喜好潮湿环境的“雾隐藤”。浓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也放大了所有的声音。溪流声变得空洞而遥远,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踏在空旷的殿堂。

我弯下腰,仔细在湿润的岩石和泥土间寻找着那种叶片呈灰绿色、带有细密绒毛的藤蔓。雾气包裹着我,带来刺骨的寒意。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在这片白茫茫的寂静中,似乎有别的什么声音。

不是虫鸣,不是风声,更像是……极低极低的絮语。

那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近在耳边。我停下动作,屏息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了。只有浓雾无声地流动。

我摇摇头,只当是精神过于紧张产生的幻听,继续手上的工作。雾隐藤并不好找,它们往往缠绕在其他植物的根部,需要耐心剥离。

就在我专注于一根缠绕在蕨类根部的藤蔓时,那低语声又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清晰了一些。

“……血……需要血……”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古老的、非人的腔调,直接钻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直起身,心脏骤停!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这不是幻听!

“……生机……不够……新鲜的……”

那声音继续着,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神经。它来自哪里?雾中?地下?还是……我的脑子里?

恐惧让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我下意识地看向溪流对岸,那片被浓雾彻底吞噬的禁区。是那里的东西在低语?它们能穿透阿蘅设下的界限?

“……过来……过来……”

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仿佛在指引方向。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溪流上游,那里雾气更浓,仿佛隐藏着通往某个未知领域的入口。

不!不能过去!

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唤醒理智。阿蘅的警告言犹在耳——“越界,生死自负”。这低语,分明就是引诱!

我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那诱惑的声音,想要立刻逃离这片被诡异低语笼罩的区域。然而,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声音仿佛具有无形的魔力,拉扯着我的意志。

“……你能感觉到……平衡在倾斜……他撑不了多久了……”

低语提到了“他”!是指阿蘅吗?

“……没有祭品……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们这些外来者……”

“……只有新的力量……新的血……才能净化……”

“净化”两个字像针一样刺入我的耳膜。这个词……与那些被阿蘅称为“诅咒”的碎纸上所写的,何其相似!

这低语的主人知道“净血”?它们是在引诱我去寻找那种被禁止的力量?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我。这些低语到底是什么?是失控蛊虫的集体意识?是这片土地本身滋生的恶念?还是某个更古老、更邪恶存在的低语?

“……他在害怕……害怕改变……害怕失去控制……”

“……但你不一样……你可以选择……”

选择?选择什么?选择成为祭品?还是选择触碰那禁忌的“净血”?

就在我的意志在恐惧与诱惑间剧烈摇摆,几乎要崩溃的边缘,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劈开了浓重的雾气和诡异的低语:

“林砚。”

我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阿蘅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浓雾在他周身翻涌,却奇异地无法靠近他身周三尺之内,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黑眸,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正牢牢地锁定着我。

他看到了我的惊恐,听到了那低语?还是仅仅感应到了此地的异常?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理会那仍在持续、却仿佛因他的到来而减弱几分的诡异絮语。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头颅,看清里面所有的挣扎和动摇。

“雾大,”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那些烦扰的低语彻底压下,“该回去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一刻,充斥在我脑海中的混乱低语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影,骤然消退。只剩下溪流潺潺的声音,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那低语是什么,想问他是否也听到了,想问他“净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所有的问题都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冻结在喉咙里。

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转身,示意我跟上。

我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浓雾弥漫的归途上。他的背影在我前方,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座移动的灯塔,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直到回到吊脚楼附近,雾气稍淡,他才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有些声音,”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听见了,就当是风声。”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消失在吊脚楼的阴影里。

我独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阿蘅知道那低语的存在。他不仅知道,而且似乎……习以为常?他甚至不愿意多作解释,只是用一句“当作风声”来打发我。

这片土地,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诡异。那些低语,那些躁动的蛊虫,那失衡的状态,以及阿蘅讳莫如深的“净血”……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沉、更黑暗的真相。

而我,一个被困于此的外来者,不仅身体被囚禁,连精神似乎也开始受到这片土地无形的影响和侵蚀。

我看着阿蘅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答案,只有更多沉甸甸的疑问,和一种仿佛陷在巨大蛛网中,越挣扎缠绕越紧的无力感。

雾散了,阳光重新洒落。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随着这场浓雾,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心底,再也无法轻易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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