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敞开着,如同一个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将隐藏的秘密暴露在闯入者与主人之间。阿蘅站在门口,身影被门外的黑暗勾勒得如同一尊即将降下神罚的雕像。他没有立刻动作,但那无声的威压已如同实质般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竹屋,空气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僵在原地,手中还保持着掀开盒盖的姿势,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完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被他当场抓住,在这绝对不容侵犯的禁地,触碰着他最深藏的禁忌。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击在我的神经上。屋内的油灯不知何时被他点燃,昏黄的光线跳跃着,映亮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黑眸。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敞开的木盒上,掠过那本兽皮册子,那几块刻着符文的碎片,最后定格在那方黑色石印上。当他看到石印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意骤然暴涨,几乎化为实质的寒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谁允许你动它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擅闯禁区,触碰禁忌,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盒子里的东西,而是直接覆上了敞开的盒盖,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要将盒子盖上。
就在盒盖即将合拢的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或许是心底那丝不甘熄灭的探寻之火,我猛地伸出手,按住了盒盖的另一边!
“等等!”
阿蘅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混合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嘲弄。“你,还想做什么?”
“告诉我!”我迎着他几乎能将人冻结的目光,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拗,“告诉我‘净血’到底是什么!告诉我那个契约!告诉我为什么必须是你的血!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将心中压抑已久的疑问尽数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竹屋里显得异常刺耳。我知道这很愚蠢,很冲动,可能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不想再活在无知和猜测里,不想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无论是他的,还是我们的。
阿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的风暴在疯狂积聚。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知道又如何?你能改变什么?还是你觉得,你有资格过问我的生死?”
“我不能改变什么!我或许没有资格!”我死死按住盒盖,指尖用力到泛白,“但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不想看着你……看着你一个人走向那个祭坛!如果注定要死,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祭坛?”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凉,“你以为那是什么?庄严的仪式?伟大的牺牲?不,那只是……一场注定失败的献祭。一场用生命作为赌注,去赌一个渺茫可能的……愚蠢交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深沉的痛楚。“寨老赌输了,他死了!你以为我去赌,结果就会不同吗?这盒子里的东西,记载的不是希望,是绝望!是无数代守门人用鲜血验证过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木盒,眼神复杂难辨,有憎恶,有恐惧,还有一丝……近乎悲哀的眷恋?“这里面,是历任守门人留下的手札,是失败记录的碎片,是那个该死的契约的印证!每一个试图寻找漏洞,试图降低代价的人,最终都只是在这上面增添了又一条亡魂的注脚!”
他猛地发力,想要强行合上盒盖。我的力气远不如他,盒盖在他手下一点点移动。
“那就让我看!”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抵住,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让我看看那些亡魂的注脚!让我看看那个契约!既然无法挣脱,至少……至少让我知道,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
我们……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滞,黑眸锐利地看向我,仿佛要穿透我的血肉,看清我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我们?你和我?”
“还有苏雨,陈远,蝶彩,寨子里所有的人!”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你的生死,早已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阿蘅!”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带着恐惧,没有带着怨恨,而是在这种极致的对峙中,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沉重份量的呼唤。
他愣住了。眼底翻涌的风暴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他看着我,看着我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看着我因用力而颤抖的手臂,看着我眼中那份混杂着恐惧、不甘和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油灯的光晕在我们之间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竹墙上,扭曲纠缠。
良久,他按在盒盖上的手,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没有完全放开,但也不再强行关闭。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
然后,他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而疲惫,“你想看,那就看。”
他指着木盒里的东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无关紧要的物件,但眼底深处那抹沉重的悲哀却挥之不去。
“看吧。看看这所谓的‘净血’仪式,需要如何绘制阵图,如何吟诵古老的咒文,如何……将守门人的灵血,一滴一滴,注入阵眼,直至流干,去换取那所谓‘山灵’的息怒,去重新订立那该死的契约。”
“看看那些失败的记录,看看他们是怎样在痛苦中挣扎死去,看看他们的血是如何被这片土地贪婪地吸吮,却最终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看清楚,看明白。”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然后告诉我,你是否还觉得,这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
说完,他不再理会我,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下一个孤寂而沉重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留给我的、敞开的木盒,以及盒子里那些承载着无数绝望与死亡的记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几乎无法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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