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每一寸都弥漫着阿蘅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和浓重的疲惫感。他靠在门框上,藏青色的衣袍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林砚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怒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触及逆鳞般的痛苦。
林砚僵在原地,手中那本刚刚翻开、散发着陈旧与不祥气息的兽皮册子,此刻烫得他掌心刺痛。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只是想找到一条生路,但所有的话语都在阿蘅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下冻结、碎裂。
阿蘅的视线缓缓扫过敞开的木盒,掠过那些散落的石刻碎片,最后定格在林砚脸上。他没有立刻发作,那沉默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窒息。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竹屋里异常清晰,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伸出手,不是去夺那册子,而是直接覆在了木盒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砚看着他苍白脸上细微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一股混合着愧疚和破罐破摔的勇气猛地涌了上来。他没有动,反而将手中的册子攥得更紧。
“我不出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却异常清晰,“除非你告诉我,除了等死和让你去送死,到底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阿蘅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冰冷。
“路?”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讥诮,像是在嘲笑林砚的天真,也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看的这些,就是所有前人用命试出来的‘路’!每一条都通向坟墓!你看懂了吗?林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戾气。“还是你觉得,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比那些在这条路上流干血的守门人都聪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砚急切地反驳,上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阿蘅身上传来的、不稳定的、危险的气息,“我只是不想放弃!不想看着你……”
“看着我怎么样?”阿蘅猛地打断他,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和冷冽的气息,此刻充满了攻击性。“看着我死?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林砚的心脏。他愣住了,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是啊,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外人,一个被囚禁的过客。阿蘅是生是死,这寨子是存是亡,按理说,都与他无关。
可是……真的无关吗?
脑海中闪过阿蘅在溪边驱散虫群时沉默的背影,闪过他力竭昏迷时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闪过这些时日以来,那冰冷外表下偶尔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孤独。
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情感,在此刻汹涌而出,压过了恐惧。
“有关系!”林砚几乎是吼了出来,他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阿蘅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因为我不想!我不想看着一个拼尽全力想保护所有人的人,最后被他自己守护的东西逼死!这不对!”
他的声音在竹屋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阿蘅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冰封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死死地盯着林砚,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外来者的模样。
就在这时,寨子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而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和骚动,隐隐还夹杂着牲畜惊恐的嘶鸣。
两人俱是一怔。
阿蘅脸色骤变,那强撑着的冰冷外壳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深切的忧虑和……果然如此的疲惫。他不再看林砚,也顾不上那木盒,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门外冲去。
林砚下意识地跟上。
跑到竹屋外,只见寨子东南方向的上空,隐约盘旋着一股不祥的、淡绿色的雾气,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是瘴疠……提前爆发了……”阿蘅望着那片天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平衡……快要彻底崩溃了。”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林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怒意,有深重的无力,还有一丝……林砚看不懂的决绝。
“现在,你满意了吗?”他轻声问,不等林砚回答,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骚乱的方向,一步步走入那渐浓的、令人不安的夜色之中。
留下林砚独自站在竹屋前,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本记载着无数死亡与绝望的兽皮册,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
第三条路……到底在哪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