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热意,穿过敞开的窗户,拂过埋头书海的高二(一)班。窗外的蝉试探性地鸣叫着,为即将到来的盛夏排练序曲。
江清夏坐在窗边,脊背挺得如尺子量过般笔直,校服外套的拉链规整地停在锁骨上方。她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缜密的演算过程,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清夏,这道题……”同桌周雨晴凑过来,刚开口,就被后门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屏障碎了。
沈倦辞挎着那个几乎空瘪的书包,校服外套松垮地系在腰间,带着一身室外阳光的热气走了进来。他与这个充斥着笔墨和紧张感的环境格格不入。
“哟,辞哥,今天没迟到太久啊。”他的死党顾云飞从篮球杂志里抬起头,笑着打趣。
沈倦辞没理他,径直陷进最后一排的座位,但这一次,他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趴下补觉。裤兜里手机的震动感仿佛还在,那条来自“沈明远”的冰冷短信——“高二下了。下次月考成绩和排名,发我。”——像一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
他用“变坏”来挑衅,换来的只是更长时间的忽视。现在,一张成绩单反而能换来他父亲例行公事般的“关注”?荒谬!
他烦躁地抬起头,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定格在前排那个过于醒目的、一丝不苟的背影上。
他想起早上路过办公室听见的闲聊:“……清夏那孩子,真是稳,又是第一。”
一个念头,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恶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猛地窜了出来。
他用脚尖踢了踢前排陈磊的椅子腿。“喂。”
陈磊吓得一激灵,手机差点掉进书桌膛。“辞、辞哥?”
沈倦辞的下巴朝江清夏的方向扬了扬:“就那个,次次考第一的,叫什么?”
“江清夏啊!”陈磊立刻回答,随即压低声音,一脸困惑,“您问她干嘛?”
他们的动静不大,但足以吸引不少目光。坐在中间位置、几个打扮稍显用心的女生也注意到了。为首的范佳琪皱了皱眉,顺着沈倦辞的视线看向江清夏,眼神里带上了审视和不悦。她旁边的张倩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沈倦辞找她干嘛?”
课间铃恰在此时响起。
沈倦辞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站起身。他周身那股“别惹我”的气场让原本即将喧闹起来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几分。在无数道好奇目光的注视下,他几步跨过过道,高大的身影堵在了正准备起身去办公室的江清夏面前。
“好学生,帮个忙。”
江清夏抬起头,日光灯在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一点冷光。她抱着教案本,静静地看着他。
周雨晴紧张地抓住了江清夏的衣袖,小声:“清夏……”
沈倦辞仿若未闻,指了指她桌面上那叠刚发下来、墨香犹存的数学试卷。最上面一张,是她那份,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右上角红色的“150”鲜亮得刺眼。
“这个,”他笑得有点混不吝,“借我抄抄。”
空气凝固了一瞬。
“卧槽……”陈磊目瞪口呆地看向顾云飞,用口型无声地说,“辞哥疯了?”
顾云飞也放下了杂志,摸着下巴,眼神里充满了玩味和探究。
范佳琪那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刘薇倒抽一口冷气,范佳琪的脸色则明显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课本边缘。
江清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行。你自己写。”
沈倦辞非但没退,反而俯身凑近。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瞬间变得浓烈。“这么小气?”他几乎是耳语,“年级第一的答案,借我瞻仰一下,说不定……”他顿了顿,目光倏地抬起,牢牢锁住她的眼睛,“我就突然开窍,想学习了呢?”
他靠得太近了。
周雨晴吓得往后缩了缩。
范佳琪几乎要把手里的笔捏断。
江清夏没有后退,只是将身体更紧地靠住了椅背,仰头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一种冷静的、几乎可以说是剖析性的锐利。
“沈倦辞,你想抄答案,至少找个字迹潦草的蒙混过关。”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空荡荡、连支笔都找不到的课桌,语气带着一种学霸特有的、精准的讽刺,“我的卷面,你恐怕连看懂题干都费劲。”
“噗——”陈磊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沈倦辞余光扫过来时猛地捂住嘴。
顾云飞则直接“呵”地低笑出来,摇了摇头,眼神仿佛在说:“有意思。”
范佳琪狠狠瞪了江清夏一眼,旁边的张倩赶紧拉了拉她的胳膊。
沈倦辞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黑沉的眸子里锐光一闪。他盯着她,片刻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恼怒,反而像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他从那股无名火里暂时解脱的宣泄口。他直起身,双手插回裤兜,懒洋洋地让开了路。
“行啊。”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却像蛛网一样黏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江清夏是吧……那我们,走着瞧。”
江清夏没有回头,抱着教案本,步履平稳地走出了教室门。
她刚离开,教室里的议论声“嗡”地就炸开了。
“我的天,刚才那是沈倦辞和江清夏?”
“他找她抄作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清夏也太敢说了吧……”
范佳琪“啪”地合上书,脸色难看。张倩小声安慰:“佳琪,你别多想,辞哥可能就是一时兴起……”
周雨晴则忧心忡忡地看着门口,又看看后排那个重新坐下、却明显不在睡觉状态的沈倦辞。
顾云飞用篮球杂志敲了敲沈倦辞的桌子,笑得意味深长:“喂,目标定得挺高啊,一来就挑战地狱难度?你这追女生的方式也太硬核了吧?”
沈倦辞甩开他,烦躁地扒了下头发:“追什么追,老子只是想抄个作业。”
“得了吧你,”顾云飞促狭地眨眨眼,“你想抄作业?李俊的就在那儿摆着,字跟狗爬似的,正合适。你专门去找人家江清夏,不就是想跟人家说句话?”
沈倦辞动作一顿,没有反驳,只是踹了他一脚:“滚蛋。”
沈倦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重新趴回桌上,将脸埋进臂弯。但这一次,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是父亲的短信,而是那双冷静到近乎挑衅的眼睛。
走廊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扑面而来。
江清夏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麻烦。
一个因莫名其妙的原因主动撞上来,牵扯着复杂人际关系,且看起来不那么好打发的——
大麻烦。
蝉鸣在那一刻陡然拔高,像是在为这场注定无法平静的夏天,发出最响亮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