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香气,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和极轻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与世隔绝。
林溪抱着几本新闻学理论的参考书,在层层书架间穿行,寻找一个可以安静写作的角落。沈怡然学姐交给她的第一个公众号任务——一篇关于新生融入校园生活的观察稿,截稿日期就在后天,她需要尽快找到灵感和素材。
然而,她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清冷的身影。
陆星延。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课堂上那个理性到近乎冷酷的学霸,与天台上那个弹着温柔和弦的男生,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中不断交织、碰撞,构成一个巨大的、吸引她去解开的谜题。
她的“人物观察”作业还没有头绪。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冲动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如果能近距离观察陆星延,了解他这个“特殊样本”,不仅能完成作业,或许也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这远比写一篇泛泛而谈的新生观察稿要有价值得多。
她在靠窗的一个僻静位置坐下,阳光洒在桌面上,映亮了她笔记本扉页上那只可爱的猫咪贴纸。她深吸一口气,从笔袋里抽出笔,开始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崭新的纸页上写下标题:
《“理性星人”观察计划:一个数学系天才的日常解构》
拟定好初步的观察提纲(包括行为模式、语言习惯、社交互动、潜在爱好等),林溪的心跳有些加速。这像是一场冒险,而她知道,那个“被观察者”绝不会轻易配合。
她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开口。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的下午,还是在图书馆那个熟悉的区域,林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独自占着一整张长桌的身影。陆星延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和写满复杂演算的草稿纸,他正戴着耳机,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神情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围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遭隔绝开来,无人敢上前打扰。
林溪攥了攥手心,里面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提纲,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陆学长。”她轻声开口,生怕惊扰了他的思路。
陆星延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他抬起头,看清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摘下一只耳机,用目光无声地询问。
“不好意思打扰你,”林溪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而不具侵略性,“我是新闻系的林溪,我们之前见过。我们有一门课需要完成一份‘人物观察’作业,我觉得您是一个非常……特别且有代表性的观察样本。所以,想冒昧地请问一下,是否可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对您进行一个非侵入性的、有限的观察和记录?”
她将自己手写的、字迹工整的提纲双手递了过去,试图增加自己的诚意。“这是我的初步构想,绝对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也不会涉及任何隐私,主要是记录一些在公共场合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
陆星延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份提纲,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上面过多停留。他只是看着她,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理性分析。
“我拒绝。”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犹豫,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理。
“为……为什么?”林溪的心微微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被如此干脆地拒绝,还是有些挫败。
“理由有三点。”他条理清晰地陈述,仿佛在做论文答辩,“第一,我的日常行为模式高度重复且单一,主要由课堂、图书馆、实验室构成,不具备你所需要的‘新闻价值’或‘观察趣味性’。”
“第二,非侵入性观察本身是个伪命题。一旦意识到被观察,个体的行为就会产生偏差,你的记录数据从源头就是失真的,结论无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你的时间,是有限资源。将其投入产出比如此不确定,甚至大概率无效的领域,从决策优化角度看,是极不理性的。我建议你更换一个更容易接触和理解的观察对象。”
他将耳机重新戴回,动作流畅自然,示意对话结束。
“……”
林溪拿着提纲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一股混合着尴尬、不服气和些许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过会被拒绝,但没想过会被这样一番“逻辑严密”的论证彻底否定。
她默默地收回手,那份精心准备的提纲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可是,学长,”她不甘心地,声音低了几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用‘产出比’和‘理性决策’来衡量的。了解一个不同于自己世界的人,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有意义……”
陆星延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手指已经重新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一下头,仿佛在否定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答案。
林溪知道,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她抱着自己的东西,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灰溜溜地在他斜后方隔了几张桌子的地方坐下。书本摊开在面前,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句“产出比极低”、“极不理性”。
她泄愤似的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圈圈。这个陆星延,简直就像一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AI,一切行为都以效率和理性为最高准则。
真的完全如此吗?
那天在天台听到的吉他声,又该如何用“产出比”来解释?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方向。陆星延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专注地工作着。午后的阳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削弱了几分他平时的冷峻,却更显得遥不可及。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他放在手边、与那些厚重的学术著作格格不入的,是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logo的陶瓷马克杯。杯子里冒着淡淡的热气,看起来像是咖啡。
一个只用纯白马克杯的人。
这个发现微不足道,却莫名地印在了林溪的脑海里。这似乎是他冰冷理性世界里,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点个人色彩的印记。
她在图书馆一直待到傍晚,陆星延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并不知道。等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时,他之前坐的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窗外渐沉的夕阳。
收拾好东西,林溪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烦闷。
“怎么样?你的‘观察计划’顺利吗?”苏晴晚上在宿舍一边敷面膜,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她。
林溪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把下午在图书馆的遭遇说了一遍。
“哇!这么无情?”苏晴夸张地叫起来,“我都说了他是高岭之花了吧?靠近只会被冻伤!听我的,放弃吧小溪,学校里阳光开朗的帅哥那么多,何必去挑战这种地狱难度?”
林溪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没有说话。
放弃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她或许会。但被他那样彻底地、从逻辑层面否定之后,她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反而被激了起来。
更何况,她手里还握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那个在天台弹吉他的陆星延。
那个感性的、温暖的碎片,与今天这个冰冷理性的整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让她无法简单地接受苏晴“高岭之花”的论断。
她打开电脑,文档里是她那篇还未完成的公众号稿件。她删掉了之前写的泛泛而谈的开头。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她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
她在第一行写下:
【Day 1】观察申请被拒。理由:缺乏新闻价值,数据失真,以及……我的时间投入‘产出比过低’。】
写完这些,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正式的观察被拒绝了。
但……如果是不那么正式的呢?
如果她只是……恰好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公共场合,进行一些“偶发性”的观察呢?
这不算违背他的拒绝,对吧?毕竟,图书馆、食堂、教学楼……这些都是公共空间。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她的心。
她知道这有点像是在打擦边球,甚至有点……冒险。但那个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会弹吉他的陆星延,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她关掉文档,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这份“未授权”的观察日记,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图书馆后,陆星延曾短暂地回到座位取遗忘的U盘。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溪刚才坐过的位置,看到了桌面上,一枚不小心从她笔记本上脱落、被遗忘了的,印着Q版猫咪的贴纸。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然后,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拿起U盘,转身离开。
那枚小小的、柔软的猫咪贴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木质桌面上,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小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