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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出门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正围着爸爸，手里拿着卷尺和图纸，蹲在葡萄架旁低声商量。许厚安手里攥着根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时不时指着窗台比划：“这窗台下的瓷砖别撬，当年砚舟小时候在这儿画过小汽车，还能看着点印儿呢。”

我拎着公文包走过去，师傅们笑着打招呼：“许哥，这是您儿子啊？看着真精神。”爸爸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上班去啊？路上慢点，中午我给师傅们订了盒饭，你不用惦记。”我点点头，瞥见他袖口沾了点白灰，想帮他拍掉，他却往后躲了躲：“没事，干活哪有不脏的，晚上回家洗就行。”

走到巷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许厚安正弯腰给师傅递烟，左手还扶着葡萄架的竹竿，生怕师傅们碰坏了刚搭好的架子。他这一周都请了假，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院子，把怕碰坏的旧工具、我小时候的玩具箱都搬到了邻居张奶奶家，连那把磨得发亮的旧扳手，都用布包了三层，放在张奶奶的衣柜顶上。

下班时，我特意绕到超市。刚走到肉柜前，就听见售货员喊：“后腿肉打折啦，三斤以上便宜了！”我走过去捏了捏肉，肉质很紧实，是许厚安爱吃的那种。他总说炖肉要选后腿肉，炖出来不柴，还能咬出肉汁。我让售货员称了三斤，又去蔬菜区挑了颗白菜、一把萝卜、一小袋土豆，还买了袋许厚安爱喝的小米，算下来一共花了217块，付完钱拎着两大袋东西往家走。

快到院子时，就看见许厚安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块旧木板，正用砂纸慢慢打磨。木板边缘有些变形，是之前拆旧书桌剩下的，桌面还留着我小时候用铅笔刻的歪歪扭扭的“安”字——那是许厚安教我写的第一个字，说写了他的名字，以后就不会走丢。

“爸，我回来了。”我把东西放在门口，许厚安抬头看我，手里的砂纸还在动：“买这么多东西？肉多少钱一斤啊？”我蹲下来帮他把木板摞好：“打折呢，挺便宜的。您这木板留着干啥？师傅们说这些旧木料没用了，让扔了。”

他摸了摸木板上的刻痕，眼神软下来：“扔了多可惜，这木板结实，等改造完了，我给你做个小书架，放你那几本常看的书。你小时候的小书桌就是我用这料子做的，你还记得不？那时候你总说书桌矮，我就给你垫了块砖，结果你摔了一跤，哭了半天，还说要把书桌拆了。”

我忍不住笑了：“记得，后来您又给我把书桌锯高了点，还在桌腿上刻了我的身高线，每年都让我站在那儿比，说看我长多高。”许厚安也笑，手里的砂纸停了下来：“可不是嘛，现在你都比我高一个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把肉和蔬菜拎进厨房，回头喊他：“爸，您先歇会儿，我做饭。咱们晚上吃炖肉，再炒个白菜，吃完饭一起收拾这些木板。”他应了一声，却没起身，还是蹲在那儿整理木板，把有刻痕的一面都朝上摞着，像在珍藏什么宝贝。

我先把肉切成块，放进冷水里焯，撇去浮沫时，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走到门口一看，是时承来了，手里拎着两箱牛奶，正站在许厚安旁边，看着摞好的木板：“许先生，这些旧木板您还留着？要是需要新木料，我让工人送点过来。”

许厚安摇摇头：“不用，这些够用了，都是好料子，扔了可惜。”时承点点头，转身看见我，笑着打招呼：“时………砚舟，下班了？改造进度还挺快，师傅们说您爸特别上心，每个细节都要盯着。”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他就是这样，总怕别人把东西弄坏了。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吗？”时承把牛奶放在门口的石桌上：“今天不忙，过来看看。其实您和许先生不用这么累，改造的事交给师傅们就行，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有问题我来沟通。”

许厚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事，我在家也闲不住，盯着点放心。你忙你的就行，不用总跑过来，我们自己能处理。”时承还想说什么，我赶紧接过话：“是啊，你不用操心，我爸每天都跟师傅们商量得好好的，中午还管师傅们吃饭呢，师傅们都夸他实在。”

时承看着我们，无奈地笑了笑：“那行，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买了箱牛奶，您和许先生记得喝，补充点营养。”许厚安想推辞，时承却往后退了一步：“您要是不收，我下次还来送，反正我公司离这儿也不远。”许厚安没办法，只好点点头：“那谢谢你了，下次别买东西了，过来坐坐就行。”

时承走后，我回厨房继续炖肉。把焯好的肉放进高压锅，加了姜片、八角、桂皮，又倒了点酱油，盖上锅盖时，听见许厚安走进来：“肉炖上了？要不要加点冰糖？你小时候我给你炖肉，总加两勺冰糖，你说甜滋滋的好吃。”我点点头：“您帮我拿点冰糖吧，我忘了买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冰糖罐，罐子里的冰糖块不大，是他上次在菜市场买的散装冰糖，说比袋装的甜。他往锅里加了两勺，又用勺子搅了搅：“火别太大，高压锅容易糊底，等上汽了转小火，炖二十分钟就行。”我“嗯”了一声，看着他站在旁边，手还在不自觉地擦灶台，把溅在上面的汤汁都擦干净。

晚饭时，炖肉的香味飘满了院子。我盛了碗肉给许厚安，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还是这个味儿，你炖肉的手艺跟我越来越像了。”我笑着说：“跟您学的嘛，您以前总说，做饭要用心，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好了。”

吃完饭，我和许厚安一起收拾院子里的旧木板。他负责把木板搬到墙角，我负责用布擦上面的灰。月光洒在木板上，我看见许厚安正对着那块有“安”字的木板发呆，便走过去：“爸，您在想啥呢？”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怀念：“想你小时候，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总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修东西，你就拿着小扳手在旁边瞎比划，还说以后要跟我一样，当修东西的师傅。”我蹲下来，摸了摸木板上的刻痕：“那时候不懂事，总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你在，我干活都有劲儿。你小时候第一次帮我递扳手，我高兴了好几天，跟张奶奶说，我儿子长大了，能帮我干活了。”我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假装擦木板上的灰：“爸，咱们赶紧收拾吧，明天师傅们还要过来干活呢。”

他点点头，继续搬木板。我看着他弯腰的背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肩膀虽然比以前佝偻了，却还是那么可靠。收拾完时，已经快十点了，许厚安打了个哈欠，我扶着他往屋里走：“明天您别起太早，师傅们九点才来呢，您多睡会儿。”他点点头：“知道了，你也早点睡，上班别迟到。”

躺在床上时，我听见隔壁爸爸的房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这几天累坏了，却从来不说，每天都精神抖擞地跟师傅们商量改造的事，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这老房子，是舍不得这房子里的回忆，舍不得我们爷俩一起过的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