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重归死寂，只有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提醒着方才的惊心动魄。粘稠的血液从我们身上滴落，在布满符文的池边积成一小滩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战斗后的焦灼，以及一种更沉重的、名为真相的绝望。
我们三个人，呈三角之势站立，隔着氤氲不散的血气对视。没有言语，但某种共识在死寂中艰难地达成——暂时的，脆弱的，基于共同恐怖的停战。
最终，是吸血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扯掉脖子上被圣光灼烧得焦黑的领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杀死真正的穿越者’……”他嗤笑一声，笑声在石窟里显得空洞而沙哑，“现在看来，这规则本身，就像吊在拉磨的驴眼前的胡萝卜。”
艾伦，或者说，占据艾伦躯壳的存在，缓缓将黯淡的圣剑插入剑鞘。这个动作似乎抽走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力气，他靠在一块嶙峋的石壁上，脸色并不比吸血鬼好看多少。“一个筛选机制。”他接口道，声音低沉，“或者说，一个养蛊的罐子。让我们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个……或许才有资格面对真正的‘东西’。”
真正的“东西”？我打了个寒颤，想起记忆碎片最后那片虚无的黑暗和冰冷的提示音。我们是被“投放”到这里来的，像实验用的小白鼠。
“那些记忆……”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呛入血水和极度恐惧而嘶哑不堪，“你们也……都经历过很多次……死亡？”
吸血鬼猩红的眸子转向我，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每一次‘任务失败’，或者被‘杀死’，都会重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通常，只有临近死亡时，或者受到强烈刺激，才会触发一些碎片式的‘回放’。像刚才那样……海啸般的集体记忆冲击，是第一次。”
艾伦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一点。“这意味着什么？是这个世界不稳定了？还是……‘祂’不耐烦了？”
“祂？”我捕捉到这个代词。
艾伦和吸血鬼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一种在无尽轮回中形成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这个‘故事’的编剧，这个‘游戏’的管理员，或者随便你叫它什么。”吸血鬼的语气带着刻骨的讥讽，“把我们丢进这个永恒轮回地狱的……存在。”
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我们不仅是被迫参与死亡游戏的玩家，甚至可能连游戏规则本身，都是更高维度的存在随意设定的玩笑！
“那我们……”我看向他们，这两个前一刻还欲致我于死地的“敌人”，“现在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
“合作。”艾伦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他看向吸血鬼，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只剩下审视和权衡。“暂时的。至少在弄清楚这次‘异常’的原因，以及如何打破这个轮回之前。”
吸血鬼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反对。他猩红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特别是手腕那个已经不再灼热、但痕迹依旧清晰的荆棘印记上。“小炮灰，你是个最大的变数。你的出现，似乎搅动了死水。”他顿了顿，“而且，你手腕上这个……是我之前试图抽取你灵魂能量时，被你的‘外来’本质反向侵蚀形成的临时契约印记。现在看来，它或许能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共享信息，甚至感知危险。”
临时契约？共享信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印记，心情复杂。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艾伦恢复了冷静，分析道，“上面的战斗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古堡里其他的‘原生’怪物，或者……更麻烦的‘清理程序’。”
“清理程序？”我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当剧情偏离得太离谱时，会出现一些‘强制修正’的东西。”吸血鬼不耐烦地解释，“可能是天灾，也可能是更强的‘剧情杀’角色。我们得在‘祂’反应过来之前，找到这个世界的‘边界’或者‘漏洞’。”
世界的边界？漏洞？这对一个几分钟前还只是普通炮灰的我来说，实在太超纲了。
但我知道，我没有选择。独自一人，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活不过三分钟。
“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内心的恐惧，看向他们，“暂时合作。但我需要知道，你们……到底是谁？在成为‘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之前？”
艾伦和吸血鬼再次对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最后，是艾伦先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仿佛隔了无数光阴的疲惫：
“编号734，时空管理局，前勤务员。”
吸血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K-7星域，自由佣兵，‘收割者’阿尔瓦。”
然后，他们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除了那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现代社畜身份，以及刚刚涌入的、属于无数个“我”的破碎死亡记忆之外，我竟然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关于“我是谁”的答案。
或许，在这个绝望的轮回游戏中，弄清楚“我是谁”，本身就是打破僵局的第一步。
而我们脚下，这片浸透了无数鲜血、封印着古老邪恶的土地，或许就藏着最初的线索。
脆弱的同盟就此结成，但我们都知道，脚下的船不仅布满裂痕，更航行在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黑暗河流上。
血池的余波尚未平息，粘稠的血液仍在石缝间缓缓流淌。我们三人站在池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方才你死我活的厮杀仿佛是一场遥远的噩梦，被更庞大、更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
“合作。”艾伦——或者说，编号734——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基于绝对理性的权衡。他撕下猎装一角，擦拭着圣剑上黯淡的符文，动作机械而精准。“信息共享是第一步。阿尔瓦，”他看向吸血鬼，“你在这个‘副本’里轮回的次数最多，对古堡结构的了解应该超过数据库记载。”
阿尔瓦，曾经的“收割者”，此刻正不耐烦地甩着指尖的污血，闻言嗤笑一声：“狗屁数据库。这鬼地方像个活物，墙壁都会自己长拢。唯一确定的是，核心控制区不在上面那些光鲜的厅堂，而在更下面。”他猩红的眼睛扫过血池，“像这种恶心的地方，可能才是关键。”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至于你，小变数……试试集中精神，感知你手腕上那个印记，还有你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记忆’。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地方，或者……‘出口’的线索。”
我依言闭上眼，努力忽略浑身的冰冷和不适，将意识沉入那片混乱的记忆海洋。无数死亡的片段飞速掠过，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我强迫自己不去感受那些濒死的痛苦，而是像翻阅一本破损的百科全书般，搜寻着有用的信息。
破碎的画面闪烁：未来都市的能源核心设计图、魔法阵的古老符文、星际坐标定位原理……这些来自不同“我”的知识杂乱无章地堆砌着。突然，几幅与“封印”、“能量节点”相关的画面定格——来自某个精通神秘学的“我”，以及一个曾参与建造大型地下设施的“我”的记忆碎片。
我猛地睁开眼，指向血池对面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那里！岩壁后面是空的，结构很特殊，有很强的能量反应，但……被一种循环的封印锁住了。感觉……很像某种维生装置或者……囚笼？”
阿尔瓦和734同时看向我指的方向。阿尔瓦眯起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黑暗能量丝丝缕缕向他汇聚。片刻，他点头：“能量流动确实有异常，很隐晦。小炮灰，你的‘杂学’有点用。”
734已经走到那面岩壁前，手掌悬浮在岩石表面，圣剑的剑尖亮起微光，缓缓扫过。“检测到复合型能量屏障，结构……不属于已知任何体系。强行突破会触发什么？”
“试试这个。”阿尔瓦走上前，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黑暗，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蕴含着恐怖的吞噬力。他没有直接触碰岩壁，而是将这点黑暗缓缓按向岩壁上某个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瘤。
“嗡……”
岩壁轻微震动，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血管的暗红色纹路，与我手腕上的印记有几分相似。纹路闪烁了几下，又迅速隐没。
“权限验证……似是而非。”阿尔瓦皱眉，“我的黑暗本源被识别了一部分，但不够。需要点‘外来’的刺激。”他看向我，“把你的手按上去，想着‘打开’或者‘回家’。”
回家？这个词让我心脏一缩。我犹豫地看向734，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我将带着印记的手掌按在了那个冰冷的石瘤上。集中精神，脑海里拼命回想着我那间狭小但安全的公寓，想着电脑屏幕的光，想着外卖的味道……
“嗡——！”
这一次，反应剧烈！岩壁上的暗红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铁丝！整个石窟开始震动，岩壁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的、深不见底的阶梯，更阴冷、更陈腐的空气从中涌出。
同时，我手腕上的印记一阵灼痛，一段极其短暂的、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一个巨大的、布满管线和符文的透明容器，里面似乎浸泡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走！”734低喝一声，率先持剑踏入阶梯。
阿尔瓦紧随其后，在我踏入阶梯的瞬间，岩壁在我们身后轰然关闭，将血池石窟彻底隔绝。
阶梯向下延伸，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734圣剑的微光和阿尔瓦眼中偶尔闪过的血芒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某种金属锈蚀的味道。
死寂中，734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阿尔瓦，你之前说‘清理程序’……具体表现形式是什么？”
阿尔瓦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冷：“不一定。可能是古堡本身的防御机制暴走，也可能是凭空刷出更强的‘剧情杀’怪物，甚至……是整个‘故事’背景的强行重置。上一次轮回，我差点宰了这小白脸的时候，”他指了指前面的734，“古堡突然塌了，毫无征兆。”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面对古堡原有的危险，还要与这个世界的“管理员”赛跑。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734加快了脚步，“找到这个世界的‘核心’，或者‘后台’。如果‘祂’真的存在，那里一定有线索。”
“后台？”我忍不住问。
“就像游戏的服务器机房。”734解释了一句，随即又陷入沉默，专心探路。
阿尔瓦却发出一声冷笑：“服务器机房？呵，我倒觉得，我们更像是不小心爬进了某个古老存在的……肠胃里。”
他的比喻让我毛骨悚然。这条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阶梯，两侧的墙壁渐渐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变成了某种暗沉的、带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材质，上面也开始出现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浮雕和符文，与古堡上层的风格迥异，更古老，更非人。
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巨大的、非金非石的黑色大门，门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闭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浮雕，仅仅是凝视，就让人感到精神恍惚。
“看来，到‘控制室’门口了。”阿尔瓦舔了舔尖牙，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警惕，“这次，会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们呢？”
734举起圣剑，剑尖对准了巨门中央那只闭着的眼睛。
而我们都知道，门后的“答案”，或许将决定我们能否挣脱这无尽的轮回，亦或是……迎来又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的“死亡回放”。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