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沙海像摊化不开的墨，萧明棠的鹿皮靴底磨穿了三层，脚趾头渗着血珠，每踩一步都疼得抽气。她怀里紧抱着父亲的佩剑——剑鞘上的“萧”字被沙漠的风沙磨得发亮，颈间挂着王后塞给她的骨哨，红绳磨得锁骨发红，却始终贴着心口发烫。
这是她离开辉阳的第三十七天。出发前舅舅林昭把一包晒干的桂花糕塞进她手里，声音哑得像砂纸：“找狼首崖的拓跋宏，他是你爹当年的生死兄弟。要是有人欺负你……”他没说完，萧明棠已经翻上了骆驼背，回头看见舅舅的玄色官服消失在沙雾里，像片被风刮走的纸。
黄昏时，沙雾里钻出来个牵骆驼的老人。他满脸皱纹嵌着沙粒，手里攥着半块青铜麒麟令——那是萧家世代相传的令牌。
“姑娘，你找萧将军？”老人的声音像老骆驼的嘶鸣。
萧明棠的手指发抖，她摸出骨哨：“我娘说，找狼首崖的拓跋宏。”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沙漠里燃起的篝火：“拓跋宏是我当年的副将，去年走的时候还念叨你爹。不过……”他指向崖下的红柳丛，“他儿子在那儿，能帮你。”
红柳丛里藏着条用红绸铺的小路——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颜色。萧明棠沿着红绸走，沙粒钻进靴筒，磨得脚踝肿起青紫色的包。最后，红绸停在座青石碑前，碑身刻着“先考萧远之墓”，字迹已经模糊，碑前摆着半坛马奶酒，还有几枝干枯的狼毒花。
“萧姑娘。”
身后的声音像把淬了火的刀。萧明棠猛地转身，骨哨撞在碑角发出脆响。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玄色短打，腰间挂着镶绿松石的弯刀，湛蓝的眼睛像北狄草原的晴空，却带着刺人的审视。
“你是谁？”萧明棠攥紧佩剑，指甲掐进掌心。
男子逼近一步，弯刀挑起她的斗篷——斗篷下露出她雪白的脚踝，裹着染血的红绸：“拓跋烈，北狄三王子。我爹说，萧将军的女儿会有银发和白眸。”他的目光落在骨哨上，“这哨子，是我爹临终前给我的，说要是你来了，就把这个给她。”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枚骨哨，哨身刻着“拓跋”二字。两枚骨哨放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共鸣，像母亲当年的琴音。
“还有这个。”拓跋烈展开一卷羊皮纸，上面沾着干涸的血，“我爹说，这是萧将军的血书。”
萧明棠的手开始发抖。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刻在她心上：
“吾女明棠，乃先皇与北狄大公主之女。皇帝要我死，因我藏有先皇遗诏。明棠，找拓跋烈，他会帮你复仇。”
眼泪砸在羊皮纸上，晕开了“遗诏”二字。萧明棠想起七岁那年，王后抱着她在御花园的桂树下哭：“明棠，你要活下去，替你爹娘报仇。”想起舅舅翻出皇宫的墙，把小太监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去北狄，找拓跋宏。”原来所有的路，早就被亲人的血铺好了。
“你愿意帮我？”她抬头，眼睛红肿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拓跋烈收起弯刀，声音突然软下来——像沙漠里吹过的春风：“我爹和萧将军是过命的兄弟，我帮你。”他从怀里掏出块羊脂玉牌，刻着“昭明”二字，“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北狄的部落认这个。你是昭明公主，该回家了。”
萧明棠接过玉牌，贴在胸口。她摸着墓碑上的“萧远”，轻声说：“阿爹，我找到亲人了。”
拓跋烈捡起地上的红绸，系在碑头的银铃上。风一吹，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母亲当年的笑声。
夜幕降临，沙海的风里传来狼嚎。萧明棠靠在拓跋烈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沉稳得像沙漠里的胡杨。她摸了摸颈间的骨哨，想起王后说的“凤凰泣血之时，便是涅槃重生之日”。
“明天我带你去见我爹的旧部。”拓跋烈说，“他们都是萧将军的老部下，能证明你的身份，也能帮你调兵。”
萧明棠点头，把父亲的佩剑往怀里塞了塞。她望着墓前的狼毒花，想起母亲说过“狼毒花是守护的花”——原来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就有人替她守着真相，替她攒着复仇的火种。
“拓跋烈。”她轻声喊。
“嗯？”
“我娘说，狼毒花的花语是‘守护’。”
拓跋烈低头，看见她银发上的狼毒花——是他刚才从红柳丛里摘的。他笑了，声音像沙漠里的阳光：“那我陪你守着。”
黎明时分，萧明棠站在狼首崖顶，望着东方的鱼肚白。她摸了摸怀里的骨哨、父亲的佩剑、拓跋烈给的玉牌，突然觉得不孤单了。
风卷着沙粒吹过来，她听见拓跋烈的声音：“走了，去见我爹的兄弟。”
萧明棠转身，看见拓跋烈站在红柳丛边，玄色短打沾了露水，绿松石弯刀闪着光。她笑了，把红绸系在发间——那是母亲的颜色，是复仇的颜色，是属于她的颜色。
沙海的路很长，但她知道，终点有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