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石穴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外面是永恒的灰黄雾霭与死寂，唯有偶尔传来的、远方的结构崩塌声提醒着他们仍身处险境。
左航那句轻飘飘的“谢谢”之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邓佳鑫背对着左航，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看似在警戒，实则心绪纷乱如麻。他无法理解自己刚才那近乎本能的救治行为，更无法理解左航那声“谢谢”背后意味着什么。宿敌之间，何来感谢？这不该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左航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凝神，全力运转着神族秘传的疗伤心法。神圣能量在体内艰难地流转，试图驱散冥族死气的侵蚀，修复受损的经脉和灵魂。然而，此地死寂能量浓郁，极大地压制了神圣能量的效果，疗伤进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能量流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灵魂层面与邓佳鑫连接的地方，如同一个不断渗血的伤口，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时辰，或许更久。左航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一直用暗影感知留意着身后动静的邓佳鑫，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无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航此刻承受的痛苦，那沿着灵魂连接传递过来的、如同置身炼狱般的煎熬，让他也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烦躁和……不适。
“喂。”邓佳鑫没有回头，声音硬邦邦地打破了寂静，“别硬撑了。这里的能量环境对你的伤没好处。”
左航缓缓睁开眼，浅金色的瞳孔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黯淡，他看向邓佳鑫的背影，声音沙哑：“……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水。”邓佳鑫突然将一个皮质水囊扔了过去，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粗暴。那是他储物戒指里备着的、用暗影能量初步净化过的清水。
左航接住水囊，愣了一下。魔族少主会主动给他水？他拔开塞子，谨慎地嗅了嗅，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小口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流划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谢谢。”他再次低声道。
邓佳鑫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冷哼道：“少废话。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也得跟着倒霉。”
左航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将水囊放在身边。他知道邓佳鑫说的是事实，同命契的存在，让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但……仅仅是如此吗？
他回想起祭坛上那一刻，邓佳鑫毫不犹豫执行他指令，带着他逃离的身影。那不仅仅是出于对契约反噬的恐惧，那一刻通过灵魂连接传来的，除了惊急，似乎还有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那个法阵……”左航忽然开口，打破了再次降临的沉默，他将话题引向了任务，“幽骸的目的，是模拟和窃取灵魂契约的奥秘。”
邓佳鑫转过身，暗紫色的眼眸看向他，带着审视：“你确定？”
“确定。”左航点头，将自己对法阵结构的分析和猜测详细说出，“他在收集数据，试图理解并复制‘强制共生’的原理。如果让他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邓佳鑫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之前只觉得幽骸是个疯狂的科学家，现在才意识到其野心和危害远超想象。“必须把消息带回去。”
“嗯。”左航应道，随即蹙眉，“但我们现在……难以行动。”
他的伤势太重，而邓佳鑫的状态也并非全盛，独自穿越危机四伏的废墟寻找出路，风险极大。
“等。”邓佳鑫言简意赅，“等你稍微恢复一点，或者……等学园的人找过来。你最后引爆通讯符石，虽然没能传递消息，但造成的空间扰动，学园那边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无疑是最稳妥，但也最被动的方案。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与时间和命运的赌博。
夜幕（如果这片永恒昏暗之地也有昼夜之分的话）降临得毫无征兆，周围的能见度变得更低，只有那些散发着幽绿或惨白微光的畸变植物和矿石，提供着些许诡异的光源。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冰冷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针，刺透衣物，钻入骨髓。
左航重伤之下，体温流失得极快，即使运转心法抵御，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唇色变得青紫。
邓佳鑫本身就偏向阴寒体质，对低温抗性较高，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航那边传来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寒冷。那感觉沿着灵魂连接渗透过来，让他也感到一阵不适的冰凉。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站起身，在狭小的石穴内踱了两步，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左航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左航因他的靠近而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他。
“看什么看？”邓佳鑫没好气地道，语气依旧冲，“不想被冻死就别乱动。”说着，他调动起所剩不多的暗影能量，并非攻击或侵蚀，而是极其小心地、在两人周围布下了一层薄薄的、偏向“隔绝”与“保温”性质的暗影力场。
这层力场很微弱，无法完全驱散寒意，但确实有效地阻挡了大部分冰冷的侵袭。更重要的是，两个活人靠近本身所带来的体温，在这狭小空间内开始相互传递。
左航身体僵硬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邓佳鑫身上传来的、带着魔族特有清冽气息的体温，以及那层暗影力场带来的、与神圣能量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并不让人排斥的庇护感。灵魂连接处那冰冷的刺痛感，似乎也因为这份靠近和“共享”的暖意，而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他最终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继续闭目疗伤。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也是一种迫于现实的妥协。
邓佳鑫也同样不自在。他从未与任何人，尤其是与一个神族，如此靠近过。左航身上那即使重伤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纯净的光明气息，让他体内的暗影魔力本能地产生排斥和躁动。但与此同时，灵魂连接处传来的、对方逐渐平稳下来的生命波动和那丝微弱的“安宁”感，又奇异地抚平了这份躁动。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而诡异的体验。排斥与接纳，厌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因共同经历生死而产生的微弱联系，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两人并肩而坐，靠得很近，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彼此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递。
“喂，”邓佳鑫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你最后……为什么那么做？”
左航知道他在问什么。问他为什么选择自己留下，引爆符石，为他创造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那是……当时最优的选择。你擅长潜行，生存几率更大。带着我，我们都活不了。”
“只是因为……最优选择？”邓佳鑫追问，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
左航再次沉默。真的仅仅是因为理性计算下的最优解吗？或许在那一刻，还有别的……比如，对这份被迫绑定的“战友”之情，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一丝信任？但他无法，也不愿承认。
“……嗯。”他最终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鼻音。
邓佳鑫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再追问。他靠在石壁上，仰头看着石穴顶部那点惨白的微光，不知在想什么。
长夜漫漫，寒意与危险依旧潜伏在外。但在这狭小、昏暗的石穴内，两颗原本誓不两立的心，却因为这极端的困境和那根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线，被迫靠近，并在无声中，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心防的裂痕，往往始于最不经意间的依靠与共度。对于左航和邓佳鑫而言，这一夜在遗忘之墟废墟中的相互依偎，或许将成为他们关系走向未知拐点的，第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印记。
第二天，当灰黄的光线再次勉强透入石穴时，左航的伤势在自身努力和邓佳鑫那别扭的“帮助”下，总算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无法动用灵能，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而邓佳鑫也恢复了不少暗影魔力。
他们必须开始考虑，如何离开这片死亡之地了。而寻找出路的过程，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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