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雨意,在病房里弥漫开时,骆闻舟的指尖还沾着费渡的血。急诊室的灯熄灭的瞬间,他看见护士推着病床出来,费渡躺在上面,脸色白得像被雨水泡透的纸,手腕上的纱布裹了三层,深褐色的血渍还是渗了出来,顺着纱布边缘,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医生说伤口深及肌腱,再偏半寸就会划破动脉,语气里藏着“患者明显有自我伤害倾向”的判断。骆闻舟没接话,只是盯着那截缠着纱布的手腕,想起几小时前,他在费渡的地下室找到人时,对方正蜷缩在角落,手里还攥着一片碎玻璃,指尖的血滴在地板上,和散落的文件混在一起——那是刚整理好的、关于周俊茂案的补充证据,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唯独在角落处,有个被指甲抠烂的“骆”字。
他太清楚费渡的“失控”从来不是自弃,而是怕。怕童年的阴影缠上身边人,怕自己骨子里的“黑暗”弄脏骆闻舟,更怕哪天醒来,连说“我在”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上次爆炸案,费渡扑过来替他挡下冲击时,耳边喊的不是“小心”,而是“别有事”;就像每次他加班晚归,玄关那盏暖黄的灯永远亮着,茶几上放着温好的牛奶,杯沿还沾着一点巧克力酱——那是费渡知道他怕苦,特意加的,却总嘴硬说“顺手放的,过期可惜”。
骆闻舟守在病床边,把恒温杯里的水倒出来又温回去,反复几次,直到后半夜听见费渡低低的呻吟。他立刻凑过去,掌心刚碰到对方的额头,就被猛地攥住手腕——费渡的眼睛没睁开,瞳孔缩得像针尖,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嘴里反复呢喃:“别碰他……别伤骆闻舟……”
那一刻,骆闻舟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意从喉咙里涌上来。他想起费渡书房的抽屉里,有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随口提过的、老城区的糖糕包装纸,每一张都叠得整整齐齐;想起自己感冒时,费渡一边吐槽“骆队这么大人还不会照顾自己”,一边把切好的水果摆成小刺猬的形状,连药片都要提前掰好剂量;更想起那次他出任务晚归,看见费渡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骆一锅,手里攥着他的警徽,就那么坐了一整夜——原来在费渡的噩梦里,最恐惧的从不是自己受伤害,而是失去他。
“是我,”骆闻舟轻轻拍着费渡的手背,声音放得比平时更低,像哄受惊的小猫,“我在,没人能伤我,你也没事。”费渡的挣扎渐渐轻了,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可清明后的眼神却迅速蒙上一层疏离的冷意,想抽回手:“让你看笑话了,这点小伤……”
“小伤?”骆闻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怕吵到他,立刻压回去,指尖捏了捏他没受伤的手,“那你告诉我,昨天是谁跟我约好,周末要带骆一锅去做体检,还说要顺路去吃巷口的糖糕?是谁昨天下午,还在我办公室放了袋橘子软糖,说‘备着,免得你低血糖犯了又赖我’?”
费渡的喉结动了动,别开脸看向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就是个麻烦,靠近我的人都没好下场。你该离我远点。”
“麻烦?”骆闻舟俯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把那点疏离的冷意都焐热了,“那你把抽屉里的糖糕包装纸都收起来干什么?把我警徽攥在手里坐一整夜干什么?费渡,你把在乎藏得那么深,还想骗我走?”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费渡所有的伪装。他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在骆闻舟的手背上,烫得惊人。他终于不再硬撑,哑着嗓子问:“如果……如果我永远好不了呢?如果我哪天控制不住,又让你陷入危险……”
“那就我来管。”骆闻舟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舟”与“渡”两个小字,边缘还打磨得很光滑——那是他偷偷打了半个月的,怕费渡觉得太刻意,一直没敢拿出来,“这不是求婚,是通知。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安全也有你一半责任,你得好好活着,跟我一起守着。”
费渡攥着戒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刻字,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慢慢翘起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释然:“骆闻舟,你真是个土匪。”
“对啊,专抢你的土匪。”骆闻舟笑着擦掉他的眼泪,又故意逗他,“不过你也没亏,毕竟你早就把我‘拐’走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被你管着少吃辣,被你催着十点半睡觉?”
费渡愣住,随即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怕你像我妈一样,突然就不见了。我还没跟你一起吃完那盒糖糕,还没带骆一锅去看樱花……”
“会的。”骆闻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把恒温杯递到他嘴边,“等你好起来,我们先去吃糖糕,再带骆一锅去看樱花,然后把那些破事都翻篇。以后的日子,我都在。”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袋没拆的橘子软糖,是费渡昨天刚买的,还没来得及说“备着,免得你低血糖”。费渡悄悄收紧手指,把那枚刻着彼此名字的戒指攥得更紧,眼眶里的泪还没干,却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深渊里的影子,不配拥有阳光,直到骆闻舟带着一身暖意闯进来,他才知道,原来在乎一个人,是愿意为了他,把碎掉的自己一点点拼起来,好好活下去;原来双向的牵挂从不是负担,而是哪怕跌进黑暗,也能顺着对方的手,重新爬回光明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