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绘梨衣篇

路明非第一次见到上杉绘梨衣，是在蛇岐八家那栋像巨大鸟笼的和式宅邸里。彼时他刚被恺撒和楚子航拖进“拯救日本分部”的烂摊子，正对着满桌看不懂的日文文件抓头发，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侍者那种小心翼翼的步伐，而是像某种小动物踩在榻榻米上，带着点犹豫，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抬头时，正撞见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女孩穿着一身纯白的振袖，袖口绣着细碎的樱花纹，头发用珍珠发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比路明非想象中要高些，身形却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是……路明非君？”她开口时声音很轻，带着点日式发音特有的软绵，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路明非愣了愣，才想起之前源稚生提过，蛇岐八家有位被严密保护的“公主”，拥有危险的言灵，却几乎没接触过外界。他挠了挠头，把桌上的薯片包装袋往身后藏了藏：“啊……是我，你好。”

绘梨衣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近，蹲在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藏在身后的手背上。路明非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戴着银色的镣铐，链子很长，末端连着墙角的金属环——那是用来限制她行动的，怕她失控时用言灵伤人。女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沾的薯片渣，动作轻得像羽毛：“这个……好吃吗？”

那天下午，路明非偷偷从便利店买了一大堆零食，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和绘梨衣分享。他教她怎么撕薯片包装袋，看她第一次吃巧克力时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听她用生涩的中文念零食包装上的字。绘梨衣话很少，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者用指尖在榻榻米上画小兔子——那是她唯一会画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好吃的吗？”她咬着草莓味的棉花糖，含糊地问，眼睛望向窗外。宅邸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樱花树，当时是四月，花瓣正簌簌地往下落，飘到镣铐上，又被风吹走。

路明非心里忽然有点发堵。他想起自己在芝加哥的出租屋里，每天对着电脑吃泡面，总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可比起绘梨衣，他至少能随便出门，能和芬格尔勾肩搭背去撸串，能在网上和陌生人吵架。他点点头，夸张地比划着：“当然了！有卖章鱼小丸子的小摊，有能边吃火锅边看夜景的店，还有那种装满了冰淇淋的自助餐厅，想吃多少吃多少！”

绘梨衣的眼睛更亮了，浅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飘落的樱花，像盛了一整个春天的光。她伸手抓住一片飘到面前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兔子玩偶的口袋里：“我想……去看看。”

后来路明非真的带她逃了出去。那天晚上，他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用芬格尔教他的小技巧打开了绘梨衣的镣铐，牵着她的手跑出了宅邸。东京的夜晚比路明非想象中要热闹，霓虹灯把街道照得像白昼，路边的居酒屋里传出笑声，烤鱿鱼的香味飘得很远。

绘梨衣第一次踩在柏油马路上，脚步有些不稳，却紧紧攥着路明非的手，手心全是汗。她好奇地看着路边的自动贩卖机，看着穿短裙的学生妹，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的动漫广告，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着某样东西问：“那是什么？”

路明非耐心地给她解释，拉着她去吃路边摊的章鱼小丸子，看她被烫得直吐舌头却还舍不得放下；带她去游戏厅，教她玩抓娃娃机，结果她一出手就抓住了最大的那只熊，吓得路明非以为她偷偷用了言灵；最后他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东京塔，手里拿着刚买的炒面面包。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绘梨衣咬了一口面包，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路明非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却在笑。

那天晚上，他们没回宅邸，找了一家小小的胶囊酒店住下。绘梨衣第一次睡胶囊舱，紧张得不敢翻身，路明非就在隔壁的胶囊里给她讲自己在卡塞尔学院的事，讲恺撒的家族有多牛，讲楚子航的刀有多帅，讲他自己每次执行任务时有多狼狈。

“路明非君很厉害。”绘梨衣突然说，声音透过胶囊的隔板传过来，带着点模糊的暖意，“能保护很多人。”

路明非愣住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厉害，在卡塞尔学院里，他总是那个躲在恺撒和楚子航身后的人，每次遇到危险，都是靠路明泽的力量才能脱险。可在绘梨衣眼里，他好像成了个英雄。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也没那么厉害……就是运气好。”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在东京游荡。路明非带绘梨衣去了迪士尼，看她在城堡前拍照时笑得像个孩子；带她去了秋叶原，给她买了一大堆动漫周边；还带她去了海边，看她第一次踩在沙滩上，把脚埋进沙子里，笑得咯咯响。绘梨衣的中文进步得很快，已经能流畅地和路明非对话，偶尔还会说几句他教的俏皮话。

“路明非君，”有天晚上，他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绘梨衣突然靠在他肩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不能再出来了，你会记得我吗？”

路明非心里一紧，他知道源稚生迟早会找到他们，知道绘梨衣的身份注定她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握紧她的手，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不会的，我会想办法的。而且就算你回去了，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给你讲外面的事。”

绘梨衣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兔子玩偶被她抱在怀里，像抱着某种珍贵的宝藏。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可惜好景不长，三天后，源稚生带着人找到了他们。当时路明非正和绘梨衣在一家拉面店吃豚骨拉面，绘梨衣正把自己碗里的叉烧肉夹给他，源稚生就推门进来了。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气氛瞬间变得冰冷。

“绘梨衣，该回去了。”源稚生的声音很沉，目光落在绘梨衣身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绘梨衣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抓住路明非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不回去！路明非君，我不想回去！”

路明非站起身，把绘梨衣护在身后，虽然知道自己打不过源稚生，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源先生，绘梨衣她不想回去，你们不能强迫她！”

源稚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惋惜：“路明非君，你不懂。绘梨衣的言灵太危险，她必须被保护起来，否则不仅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那天的争执最终还是以绘梨衣被带走告终。绘梨衣被拖走时，一直回头看着路明非，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嘴里喊着他的名字：“路明非君！不要忘记我！”她的兔子玩偶掉在地上，被源稚生的手下踩碎了，粉色的棉絮散了一地，像被揉碎的樱花。

路明非蹲在地上，捡起那只被踩烂的兔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他想起绘梨衣第一次吃巧克力时的笑容，想起她在迪士尼城堡前拍照的样子，想起她靠在他肩上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个都让他心疼。

后来，路明非再也没见过绘梨衣。直到东京塔被摧毁的那天，他在废墟里找到她时，女孩已经没了呼吸。她躺在一片狼藉的瓦砾中，身上还穿着那天和他一起逃出去时的白振袖，只是已经被血染红了。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迪士尼拍的，照片上的绘梨衣笑得很开心，路明非站在她身边，比着剪刀手。

路明非跪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感觉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他想起自己说过要保护她，想起自己说过会经常来看她，想起自己说过不会让她再被关起来——那些承诺像耳光一样打在他脸上，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风吹过废墟，卷起地上的樱花花瓣，落在绘梨衣的脸上，又被风吹走。路明非抱着她，坐在一片狼藉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她染血的振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绘梨衣眼里的光，就像那个四月的樱花，就像他曾经有过的，能保护一个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