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七载的冬,长安又落了雪。
陆安凝裹着件银狐裘,蹲在庭院的梅树下,正小心翼翼地给新栽的绿萼梅培土。雪粒子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梅枝上冒出的细小花苞,眼里满是期待。
“仔细冻着。”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暖酒的香气。陆安凝回头,见李昀锐手里提着个红泥小炉,炉上温着的酒壶冒着细白的热气,他身上的月白锦袍沾了雪,却依旧身姿清挺,像株落了雪的寒梅。
“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陆安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快步走到他身边,鼻尖先凑到酒壶边嗅了嗅,“是去年那坛青梅酒?”
李昀锐低笑出声,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指尖带着暖酒的温度:“就你鼻子灵。崇文馆今日无事,便早些回来陪你。”
他牵着她的手,往廊下的暖阁走。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小菜:酱鸭舌、糟鹌鹑,还有陆安凝最爱的糖蒸酥酪。李昀锐把红泥小炉放在桌上,给她斟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两粒话梅,甜香漫开来。
“尝尝,比去年更醇些。”
陆安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口,带着青梅的清冽。她看着窗外的雪景,梅枝覆雪,像幅水墨丹青,忽然想起初遇那年的梅林:“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廊下看书,我差点撞进你怀里。”
李昀锐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浅褐色的眸子里漫开温柔的笑:“怎么不记得?你穿粉纱披帛,鬓边簪着牡丹,像只闯进宫苑的红雀,眼里满是骄矜,却又藏着点好奇。”
“我那时候还觉得你装模作样,”陆安凝忍不住笑,“明明是世家公子,却偏在梅林里读《汉书》,倒像故意装清高。”
“可不是装清高。”李昀锐放下酒杯,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那日是特意去等你的。听闻陆尚书的嫡女爱赏梅,便想着能不能偶遇。”
陆安凝的耳尖瞬间红了,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她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原来你早有预谋?我还当是巧合。”
“是巧合,也是心意。”李昀锐的声音轻下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从见你第一眼起,便想把这长安的好景,都与你一同看。”
暖阁外的雪下得更密了,落在梅枝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陆安凝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梅香与酒香,忽然想起当年陆家蒙难时,她跪在李府门外,雪落满肩,以为天要塌下来,是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把她护在怀里,说“有我在”。
“那时候我总怕,”她轻声说,“怕你为了我,丢了前程,甚至丢了性命。”
李昀锐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笃定:“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若不能护你,这前程、性命,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陆安凝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抬头看他,浅褐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像把她妥帖地护在眼底。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闻着熟悉的气息,觉得这暖阁、这温酒、这落雪的梅林,便是世间最好的光景。
李昀锐拿起酒壶,又给她斟了杯酒,轻声道:“明年春日,我们去江南好不好?听说那里的梅雨季,烟雨朦胧,比长安更有韵味。”
“好啊。”陆安凝抬起头,眼里满是期待,“还要去吃江南的桂花糖粥,去看西湖的断桥。”
“都依你。”李昀锐笑着点头,把酒杯递到她唇边,“先喝了这杯酒,暖暖心。”
陆安凝张口饮下,酒液的甜暖裹着他的心意,漫在心底。窗外的雪还在下,梅枝上的花苞在雪下静静孕育,等着春日绽放。暖阁里,红泥小炉的火正旺,酒香与梅香交织,他们相视而笑,不必多言,便知彼此心意——这长安的风雪再冷,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是一生的温暖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