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江眠换了个新造型。那天妈妈不知怎的来了兴致,硬是拉着她去理发店,咔嚓剪短了留了多年的长发不算,还怂恿理发师给她烫了卷。药水那股刺鼻的氨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蓬松微卷短发,显得格外俏皮甚至有点陌生的自己,那点不适立刻被一股新鲜劲儿冲散了。
江眠得了一件新的带帽卡通毛绒睡袍,这是妈妈前几天给她买的,让她爱不释手,这几天在家里都穿着它。除夕夜那天也不例外,那时戴着帽子,陆星泽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卷毛,她顾着画作业,也忘了炫耀这一回事。
此时是新年的第一天,她正和陆星泽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心思却全在自己这头卷毛上,忍不住就带着点小得意,突然冒出一句:
“哎,你怎么知道我烫了头发?特别可爱哦!”
屏幕那头,陆星泽正倚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落在他身上。看到这句话,他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通过语音传来,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像冬日屋檐下悄然融化的冰凌,清脆又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是是是,特别可爱。」他顺着她的话回了一条语音,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可爱到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药水味了。」
江眠发来一个气鼓鼓的表情包。
一天后,江眠跟着父亲回了父辈的老家祭祖。这是家里的规矩,往年都来得更早些,今年因为父亲的工作而拖到了现在。山路不算陡峭,江眠却对这里有阴影,几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冬日,雨后湿滑,她一个不留神,不仅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还顺着一个长满青苔的斜坡一路出溜了下去,崭新的衣裳糊满泥泞,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自此,她走山路都恨不得步步为营。
然而,千防万防,防不住路上有坑。她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衡的瞬间,恐慌感还没来得及爬上心头,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扶住。是走在前面的父亲回头拉住了她。
“毛毛躁躁。”父亲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江眠心有余悸,看着前面依旧湿滑的土路,欲哭无泪:“爸,我……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父亲看了看她煞白的小脸,又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山顶,点了点头:“找个平坦地方等着,别乱跑。”
她只好乖乖留在半山腰。这是一片典型的丘陵,放眼望去,满目尽是冬日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缩着,唯有山顶那两棵苍劲的松树撑着墨绿的华盖,显得格外突兀而坚定。江眠百无聊赖,掏出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几条新闻推送跳了出来,模糊地提及某种新型病毒正在蔓延。她皱了皱眉,心下不以为然,只觉得又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营销号在散播焦虑,随手便划掉了。
两天后,陪爷爷吃了顿午饭,以此,结束了在S市的全部事宜。当她回到家里,悠闲地刷着手机时,班级师生群里班主任紧急发布的一则“居家隔离通知”像一颗炸雷,把她彻底震醒了。通知措辞严肃,要求所有学生即刻起不得随意外出,并报告近期行程。她这才意识到,之前在山上看到的那条新闻,并非危言耸听。
手机嗡嗡震动,是陆星泽发来的视频请求。刚一接通,他带着急切的声音便冲了出来:“江眠,你没事吧?“
江眠一头雾水。
“疫情啊。”他的语气难得严肃,“S市那边好像很严重,才开始几天就……听说情况不太好。你不是刚回去祭祖了吗?那边离得不远,我怕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未加掩饰的焦灼,甚至……是一丝后怕。他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屏幕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陆星泽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那里的跳动比平时急促了许多,像是被无形的丝线骤然勒紧。
他喜欢上江眠了?不,不可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他从来不想和任何人建立太深的羁绊,更何况,江眠根本就不是他理想中的类型。
可是……
他的理智在挣扎,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江眠确实很可爱——虽然她总说自己普通,但作为旁观者的他,却总能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她听他讲数学题时,眼神会不自觉地放空,思绪不知飘向何方;被他逗弄生气时,脸颊会不自觉地鼓起,像只囤食的小仓鼠;他借着送资料的名义去她班级,与她猝不及防对视时,她眼中闪过的错愕与慌乱……
每一个瞬间,都让他觉得可爱得过分。
完蛋。陆星泽猛地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些细碎的可爱击溃了心防。
我只是太不顺了,才会需要她陪着……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心底辩解,却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江眠正关切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映着他的身影:“你还好吗?”
陆星泽仓促地别开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没、没事。”他轻咳一声,强自镇定地转移话题,“你最近一定要当心,别生病了。”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补充道,“你要是生病了,我说不定会难过得给你殉情。”
江眠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她微微歪头,唇角扬起俏皮的弧度:“是吗?那我们岂不是要生死相随了?”
那一刻,陆星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