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蛙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小院仿佛被时光遗忘，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叶灵儿依旧被禁锢在方寸之地，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似乎缓和了些许。送来的饭食愈发精致可口，甚至还多了几样关内难见的南方点心。药材照常供应，宁神花的份量依旧充足，却不再有那种被强行安抚的压迫感。

陆执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审问。只有那些沉默而警惕的侍女，日复一日地送来物品，带走她写下的、已经不再包含任何试探的药材清单。

这种平静，反而让叶灵儿更加不安。她了解陆执，那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白发皇子，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平静的表面下，必然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她就像被放在温水中慢慢加热的青蛙，明知危险临近，却无力跳出这口大锅。

她尝试过打坐调息，但心神不宁，灵力运转滞涩。她也会对着那株老梅发呆，看着光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觉得自己与它并无分别，都是被困在此地的囚徒。

偶尔，她会听到院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声，或是战马嘶鸣，提醒着她这里依旧是烽火连天的北疆前线。那些声音让她恍惚间想起回春堂里等待救治的伤兵，想起自己身为医者的职责，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无力。

她还能离开这里，再去行医救人吗？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叶灵儿坐在窗前，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院中，渐渐覆盖了青石板的地面。

院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送饭的侍女，而是韩冲。

“叶姑娘。”韩冲的态度比起之前，似乎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缓和？“殿下命末将送来一些东西。”

他身后跟着两名士兵，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书籍！有崭新的，也有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古旧线装书。

叶灵儿怔住了。

韩冲解释道：“殿下说，姑娘在此静养，或嫌烦闷。这些是关内能寻到的一些医书、杂记，还有几本前朝的地理志异，供姑娘翻阅解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还吩咐，姑娘若有什么想看的书，但有所需，尽可列出，他会尽力为姑娘寻来。”

士兵将箱子抬进屋内，便躬身退了出去。韩冲也没有多留，行礼后便离开了。

小院重归寂静，只剩下叶灵儿对着那一箱书籍发呆。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用这些书籍来安抚她，麻痹她？

她走到箱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是一本《本草备要》，版本普通，但书页干净，墨迹清晰。她又拿起一本，是《灵枢经注疏》，这本就比较罕见了，显然用心搜寻过。再往下，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南疆风物和奇花异草的图谱。

他甚至连她可能对南疆感兴趣都考虑到了？

叶灵儿心情复杂地放下书。她不得不承认，陆执这一手，比直接的威胁和审问，更让她感到难以招架。他精准地抓住了她作为医者和一个被困之人的软肋——对知识的渴望，对外界的好奇，以及对……一丝人性化对待的隐秘期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些表象迷惑。这一定是他的计谋，一种更高级、更难以抗拒的控制手段。

可是……看着那一箱散发着墨香的书籍，她的指尖还是忍不住轻轻拂过书脊。对于一个在孤独和恐惧中浸泡了太久的人，哪怕是一根带有毒药的稻草，也忍不住想要抓住。

最终，她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她挑了一本关于经脉调理的医书，坐回窗边，就着窗外雪光，慢慢翻阅起来。

书中的内容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暂时驱散了心中的阴霾。她看得入神，连侍女何时送来的晚膳都没有察觉。

接下来的几天，阅读成了叶灵儿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沉浸在医学的海洋中，偶尔也从那些地理志异中，神游万里，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陆执送来的书籍涉猎极广，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上古传说和灵脉起源的残卷，虽然内容晦涩，却也让她大开眼界。

她开始隐隐觉得，陆执似乎并不仅仅是想从她这里榨取关于归墟之地的信息，他好像……也在试图向她展示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或者说，在潜移默化地“教育”她？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无法完全排除。

这天，她在一本极其古老的、兽皮封面的残卷中，看到了一段关于“生命源脉”的模糊记载。上面提到，拥有最精纯生命源脉者，其灵力不仅可活死人肉白骨，更能滋养万物，平衡阴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他灵脉的成长与蜕变。

这段记载让她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执那精纯而磅礴的生命灵力。他的灵脉，似乎就符合这“生命源脉”的描述？可是，他明明还拥有那诡异莫测的混沌灵脉……

双重灵脉……这本身就是违背常理的存在。

她正沉思间，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韩冲有些凝重的声音：

“叶姑娘，可否请您移步伤兵营？”

叶灵儿心中一紧，放下书卷：“出了何事？”

“是之前那些中毒的弟兄……”韩冲的声音带着担忧，“用了姑娘配置的解药后，大部分都已好转，但有三人……今日突然伤势反复，呕出黑血，情况危急！军医束手无策，岳侯爷命末将来请姑娘！”

伤势反复？呕黑血？

叶灵儿立刻站起身。医者的本能让她瞬间将个人安危和恐惧抛诸脑后。“我这就去！”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抓起随身的针囊和一些常备的急救药材，便跟着韩冲快步走出了小院。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踏出这个院子，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伤兵营内气氛凝重。那三名士兵躺在病榻上，面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不断咳出带着腥臭味的黑血。军医围在一旁，满脸焦急，却无从下手。

叶灵儿上前，迅速检查了三人的脉象和瞳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是伤势反复。”她抬起头，看向闻讯赶来的岳擎天和刚刚走进营帐的陆执，语气肯定，“是中了另一种毒！一种潜伏更深、与之前毒素相辅相成，却在解毒后期才猛然爆发的……子母连环毒！”

营帐内一片哗然！

岳擎天虎目圆瞪：“另一种毒？！何时中的？如何中的？”

叶灵儿目光扫过营帐，最后落在那些尚未用完的、由“济世堂”送来的“七叶莲心”和“地脉紫芝”上。

“问题，恐怕就出在这些药材上。”她声音清冷，带着医者的锐利，“对方早已算计好，第一批毒素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隐藏在这救命的良药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些药材上。

陆执站在营帐门口，玄衣墨发，脸色在跳动的灯火下明明灭灭。他看着叶灵儿专注而冷静的侧脸，看着她指尖流淌出的、试图稳住伤者生机的翠绿灵光，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她果然……只要涉及医术，就会忘记恐惧，变得如此耀眼。

而幕后之人，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