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刺破黑暗。恺撒从浅眠中惊醒，周竹韵均匀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她的公寓狭小，单人床上勉强挤下两人，但他从未睡得如此安稳。
"喂。"他压低声音接起电话，轻手轻脚地走到浴室。
"代号'青铜行动'，一级紧急。"帕西的声音不带感情，"直升机二十分钟后到大学广场。"
恺撒的指节泛白："理由？"
"中国三峡发现疑似次代种活动。"帕西停顿半秒，"庞贝大人已经批准行动。"
电话挂断。恺撒站在狭小的浴室里，镜中的金发男人眼中翻涌着暴风雨。他太熟悉家族的运作方式——这通电话既是任务通知，也是对他近期行为的警告。
"要走了？"
周竹韵站在浴室门口，睡眼惺忪地靠着门框。她穿着他的衬衫，下摆垂到大腿中部，领口处露出锁骨上一小片吻痕。三小时前，他们才从新年烟花下回到这个温暖的小窝。
"紧急工作。"恺撒迅速整理好情绪，开始穿衣，"可能要几天。"
周竹韵点点头，没有多问。这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突然离开。她走向厨房："我给你装些吃的。"
恺撒系领带的手停顿了一下。在加图索家族，从来没有人关心他执行任务时会不会饿。他跟着走进厨房，看着她熟练地将昨晚剩下的饺子煎成金黄，装进保温盒。
"小心烫。"她将盒子塞进他的公文包，手指在他掌心短暂停留，"早点回来。"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恺撒穿上大衣，突然转身将她拉进怀中。周竹韵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素来克制，很少主动表达情感。
"怎么了？"她轻声问。
恺撒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她。这个吻带着绝望的味道，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当他终于松开时，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回来那天，"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我们去看《图兰朵》吧，你说过想听原版的《今夜无人入睡》。"
周竹韵微笑："好。"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约定。
庞贝·加图索站在罗马别墅的监控室里，六块屏幕同时显示着米兰不同地点的实时画面。其中一块屏幕上，周竹韵正走出公寓楼，手里拿着伞和一个小包。
"目标出门了。"耳机里传来监视者的声音，"方向似乎是药店。"
庞贝啜饮一口红酒："继续观察。"
另一块屏幕上，帕西·加图索正站在雨中等待指令。他的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帕西，"庞贝按下通话键，"你确定要亲自执行吗？"
屏幕中的帕西抬起头，浅色瞳孔在雨中显得更加透明："这是元老院的直接命令。由我执行最能确保...干净利落。"
庞贝满意地点头。让恺撒最信任的管家亲手抹去那个女孩，这是元老院精心设计的残酷一课——在加图索家族，感情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记住，要像意外。"庞贝强调，"她只是去买药，然后..."
"一辆失控的货车。"帕西平静地接话，"司机酒驾，刹车失灵。很常见的悲剧。"
屏幕上周竹韵的身影停在药店橱窗前，她收起伞，推门而入。庞贝切换画面，看到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正缓缓驶入预定位置。
十五分钟后，周竹韵拎着小袋子走出药店。雨下得更大了，她撑开伞，小心地避开积水。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
"周小姐？"帕西的脸出现在车窗后，"亚历桑德罗托我带您去个地方。"
周竹韵后退半步："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任务出了些状况。"帕西的声音毫无波澜，"他很安全，但需要见您。请上车吧。"
雨幕中，周竹韵犹豫了。她看向帕西那双与恺撒相似的蓝眼睛，某种直觉让她握紧了药袋。
"抱歉，我想先联系他。"
帕西叹了口气："明智的选择。"他升起车窗，黑色轿车无声驶离。
周竹韵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她掏出手机，拨通恺撒的号码——无人接听。正当她准备返回药店避雨时，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那辆没有牌照的货车像失控的野兽般冲上人行道。
恺撒·加图索站在三峡大坝的观测台上，手中平板显示着声呐探测图。连续36小时的工作让他眼下浮现青影，但任务终于接近尾声。
"确认是次代种。"他对通讯器说，"建议执行'青铜'方案。"
耳机里传来执行部的确认。恺撒望向浑浊的江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帕西的号码。
"少爷。"帕西的声音异常紧绷，"请您立即返回米兰。"
恺撒的血液瞬间结冰："说清楚。"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周小姐遭遇车祸。现在在米兰中心医院...我很抱歉。"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恺撒只看到技术员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话语。他机械地完成交接，登上直升机，整个飞行过程中都保持着完美的坐姿，只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的月牙形伤痕泄露了真相。
米兰中心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恺撒大步走过，白大褂的衣角掀起冰冷的气流。护士想拦住这个陌生的金发男人，却被他的眼神震慑。
帕西站在太平间门口，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少爷..."
恺撒径直推开门。不锈钢台上，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他伸手掀开布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揭开新娘的面纱。
周竹韵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有人为她整理了遗容，擦去了血迹，甚至梳理了头发。只有颈部不自然的青紫和微微凹陷的太阳穴昭示着真相。
"司机已经逮捕。"帕西站在门口汇报，"血液酒精浓度超标四倍。典型的..."
"闭嘴。"恺撒的声音很轻，却让帕西立刻噤声。
他凝视着周竹韵平静的脸。二十四小时前，这双嘴唇还在他耳边轻声说"早点回来"。现在它们永远失去了颜色。他的目光移到她交叠在胸前的手——右手紧握成拳。
"法医说他们无法..."帕西的话戛然而止。
恺撒轻轻触碰那只手。奇迹般地，僵硬的手指松开了。一枚金色的纽扣滚落在他掌心——那是他半年前在她公寓匆忙离开时扯落的衬衫纽扣，边缘还带着一丝线头。
她一直留着它。
恺撒将纽扣紧紧攥住，金属边缘刺入血肉。他没有哭，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从不流泪。但他俯身在她冰冷的额头上留下最后一个吻时，嘴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少爷，庞贝大人要求您立即回罗马。"帕西低声说，"元老院已经..."
恺撒直起身，将纽扣放入内袋，正好贴着心脏的位置："准备车。"
加图索家族的会议室从未如此安静。十二位元老围坐长桌，庞贝·加图索站在首位，面色阴沉。当恺撒推门而入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换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表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恺撒。"庞贝率先开口，"关于米兰那个不幸的意外..."
"直接说重点。"恺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极地冰层，"你们想听什么？我的忏悔？我的愤怒？还是我对家族忠诚的宣誓？"
元老们交换眼神。最年长的维托里奥清了清嗓子："孩子，我们理解你的...情绪。但那个女孩确实不适合加图索家族。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应该向前看。"
"解决？"恺撒轻笑一声，"你们是指谋杀一个无辜的学生？"
"注意你的用词！"庞贝拍桌而起，"那是一场意外。酒驾事故每天都在发生。"
恺撒环视长桌，目光在每个元老脸上停留一秒。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他笑了。那笑容冰冷锋利，像出鞘的日本刀。
"当然，一场意外。"他优雅地点头，"就像三年前安东尼奥老师的登山事故，五年前玛丽埃塔表姐的游艇火灾...加图索家族总是如此'幸运'，不是吗？"
会议室温度骤降。庞贝的脸色变得铁青："你逾越了，恺撒。"
"不，父亲。"恺撒整理了下袖口，"我只是明白了游戏的规则。从今以后，我会做个完美的继承人——按照你们期待的方式。"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稳健。在门槛处，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请记住，今天你们杀死的不只是一个中国女孩。你们杀死了我对这个家族最后一丝温情。"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丧钟般回荡在会议室里。
夜深人静时，恺撒独自坐在加图索别墅的地下藏书室。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本——周竹韵的解剖学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边缘还有她随手画的小插图。
帕西悄悄走进来，放下一杯咖啡："少爷，您三天没睡了。"
恺撒没有抬头，手指轻抚过一页笔记，那里画着精细的心脏结构图，旁边用中文写着什么。他忽然开口："这上面写的什么？"
帕西凑近看了看："我不懂，少爷。但周小姐的物品都在这里了——笔记本、课本、几件衣服、那串佛珠...按您的吩咐，全部从公寓取来了。"
恺撒拿起那串檀木佛珠，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气。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周竹韵低头看书时，这串珠子在她腕间轻轻晃动的样子。
"帕西。"他突然问，"当时...她痛苦吗？"
管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法医说瞬间失去意识。她...没有受苦。"
这是个谎言。监控录像显示周竹韵在被撞击后还存活了两分钟，直到救护车赶到。但帕西选择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恺撒似乎看穿了什么，但他只是点点头："出去吧。"
当门关上后，他终于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一毫米。他从内袋掏出那枚金纽扣和钢笔——周竹韵送给他的最后礼物。笔身上"真理使人自由"的字样在台灯下微微反光。
窗外，米兰的夜空开始飘雪。恺撒翻开笔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幅未完成的素描——他的侧脸，画得惟妙惟肖。旁边用中文写着一行小字：
"亚历桑德罗的眼睛，像地中海的阳光穿透海水。"
她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恺撒·加图索没有哭泣。他将纽扣、钢笔和佛珠锁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然后拿起电话开始安排工作。明天，他将以完美继承人的姿态出现在家族会议上；下个月，他还需要作为加图索家族的少主与元老们认为的同一世界的贵族小姐共进晚餐。
但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会回到这个地下室，翻开那本笔记，用手指轻抚那些他会永远记得的中文字迹。就像她曾经说过的竹子——看似柔弱，实则能抵御最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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