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阳光正好。古典文学社与表演社的联合工作坊在多媒体教室准时开始。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翩跹起舞。
花醉月将一块白板推到教室中央，利落地写下“《精卫填海》舞台设计”几个字，转身时酒红色发梢划出潇洒的弧线。“既然方向定了，我们需要把概念落地。”
叶羽觞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山海经》《搜神记》和几本学术论文集，闻言轻轻颔首，笔尖在笔记本上不停。“神话内核需要保持纯粹，不能为了舞台效果而过度演绎。”
“放心，艺术的归艺术，考据的归考据。”花醉月对她眨眨眼，随即看向洛花溅，“洛同学，视觉概念方面，你有什么初步构想吗？”
突然被点名，洛花溅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一紧。徐采依在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和地说：“没关系，按你想的说就好。”
洛花溅深吸一口气，将摊开的速写本推到桌子中央。上面是用炭笔快速勾勒出的几幅场景：少女女娃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泛舟，风暴降临时的怒涛，化为精卫鸟时从水中挣扎而出的瞬间，以及衔着微木飞向苍茫大海的孤独身影。
“我想……突出‘水’与‘木’的意象对比。”她的声音很轻，但条理清晰，“大海是吞噬一切的、冰冷的蓝。而精卫衔的微木，应该是……温暖的、带着生命痕迹的枯枝。”她翻到下一页，上面是精卫鸟的细节设计，“她的羽毛，不是完整的蓝色，应该掺杂着少女时期衣饰的赭红与月白，像是……无法褪去的记忆。”
教室里静了片刻。这个理解超出了简单的视觉呈现，触及了角色的灵魂。
叶羽觞抬起头，目光落在速写本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述异记》中确有记载，‘女娃溺死，化鸟，衔木石填海’。你设计的羽毛细节，虽无典籍直接支撑，却完美契合了‘魂灵不灭，执念不息’的内核。”她看向洛花溅，语气是纯粹的认可，“很好的解读。”
洛花溅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迅速低下了头。
“太棒了！”余璐几乎是跳了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用不同材质的布料来做羽毛？那种破破旧旧的感觉！”
周白在她身后冷静地补充：“预算和可操作性需要评估。可以考虑用染色纱布和旧布料拼接。”
花醉月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定。洛同学负责核心视觉和服装概念图，余璐、周白，你们配合她研究材料可行性。羽觞，”她转向叶羽觞，“剧本的文学性把关就交给你了，我需要你把故事脉络和人物独白梳理出来。”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叶羽觞沉浸在故纸堆中，偶尔用娟秀的字迹在稿纸上写下注释。花醉月则拉上徐采依，开始在空地上比划着走位和舞台调度。
“这里，精卫化鸟的瞬间，需要一束顶光，配合干冰制造效果……”花醉月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拉起徐采依的手腕，将她轻轻推到预定位置。
徐采依配合着她的演示，目光却不时飘向角落。那里，洛花溅正被余璐围着，余璐兴奋地举着各种布料样本在她面前比划，周白则拿着平板电脑在一旁记录数据。洛花溅虽然仍有些不适应这过分的热情，却并没有露出抗拒的神色，偶尔还会因为余璐某个过于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用荧光羽毛）而微微摇头，低声解释几句。
徐采依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花醉月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洛同学好像没那么怕生了。”
徐采依收回目光，笑了笑：“她在做她擅长且喜欢的事，自然会放松一些。”
“是啊，才华是比任何鼓励都有效的自信来源。”花醉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叶羽觞的方向，“就像某人，只有谈到专业领域时，话才会多一点。”
工作坊进行到后半段，叶羽觞将整理好的剧本大纲发给众人。在精卫的独白部分，她只写了寥寥数行，旁边标注着：“此处情绪需演员自行体会，台词待定。”
花醉月拿起那份大纲，仔细读了一遍。“文学功底无可挑剔，”她走到叶羽觞身边，俯身指着那处空白，“但这里，精卫坠海时的绝望，化为鸟身时的茫然，以及日复一日填海时的孤独……这些复杂的情绪，仅靠演员体会是不够的。你需要用文字为她搭建阶梯。”
叶羽觞微微蹙眉：“过度的文字描绘会限制表演的留白。”
“但足够的指引能避免表演流于表面。”花醉月坚持，她靠得更近，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就像你解读洛花溅的画一样，用你的感知力，去捕捉精卫那一刻的心跳。告诉我，羽觞，如果你是精卫，在沉入冰冷海水的那一刻，你会想什么？”
叶羽觞怔住了。花醉月的问题太具侵入性，仿佛要撬开她严密守护的内心。她下意识地想回避，却对上花醉月异常认真的眼神。那不是平日的戏谑，而是一种对艺术创作的纯粹执着。
周围的讨论声似乎远去。叶羽觞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片吞噬生命的怒海。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梦呓：
“……或许，会想起……出发时，岸边那株还未开花的桃树。”
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花醉月的眼睛却瞬间亮了。她直起身，笑容扩大：“足够了。这就是通往她内心的钥匙。”她没再纠缠，拿起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快速记录起来。
叶羽觞看着她的侧影，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某个坚硬的角落，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
临近结束时，洛花溅将完善后的概念图分发给众人。余璐和周白也拿出了几种布料拼接的羽毛样本，虽然粗糙，但已能看出设计的雏形。
“今天效率很高。”花醉月总结陈词，满意地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便签和图示，“下一步，羽觞完善剧本细节，洛同学深化设计，余璐周白继续攻克材料和技术。采依，进度协调就麻烦你了。”
离开教室时，夕阳已将走廊染成暖金色。
花醉月快步跟上独自走在前面的叶羽觞：“一起走？”
叶羽觞脚步未停，却也没有拒绝。
徐采依和洛花溅走在稍后一些的位置。
“还习惯吗？”徐采依问。
洛花溅轻轻点头，怀里紧紧抱着速写本：“嗯。大家……都很好。”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余同学，很活泼。周同学，很可靠。叶同学……懂我的画。”最后，她抬起头，看向徐采依，声音更轻了，“徐同学……谢谢你。”
徐采依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夕晖，温柔地笑了：“是你自己的才华赢得了认可。走吧，送你回宿舍。”
教学楼的顶层，云知意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在平板电脑上更新着关系图。她在叶羽觞和花醉月之间画上一道虚线，标注“专业共鸣”；在徐采依和洛花溅之间则画上实线，标注“信赖加深”；而将所有角色连接在一起的“校园祭项目”节点，则被加粗了一圈。
“基石正在夯实。”她呷了一口手边的花茶，语气愉悦，“情感的幼苗，总是在共同耕耘的土壤里，最容易生根发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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