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修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毫无新意的街景，今牛若狭沉默地守在不远处，如同往常一样。
没有任何预兆。
修拿着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凝滞。不是思考，不是观察，而是一种空茫的、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的凝滞。
紧接着，一种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从他的指尖开始蔓延。
今牛若狭立刻察觉到了这微小的异常。他警惕地直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威胁。然后，他的视线落回修身上，这才真正注意到了修的不对劲。
修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仿佛在确认某种陌生的、来自身体内部的信号。然后，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安静地从他左眼的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握着杯子的手背上。
冰凉。
修低头，看着手背上那点微小的湿痕，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纯粹的困惑。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沾到了那湿漉的痕迹。他看着指尖的泪水，仿佛在看一种从未见过的、无法理解的物质。
“……这是什么？”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真实的茫然。他不是在问阿若，更像是在问自己。
今牛若狭僵在了原地。他见过修无数种状态——冷漠的、残酷的、平静的、甚至带着研究兴趣的——却从未见过他……流泪。这比任何暴行或命令都更让阿若感到心惊。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不知该如何应对。安慰？修不需要安慰。询问？他不敢。
更多的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安静地、持续地流淌。修没有哭泣的声音，没有抽噎，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滑落，仿佛那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故障的生理现象。
但他眼中那清晰的困惑，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空茫的、如同置身无边荒野的……难过。
没有理由，没有来源的记忆碎片，就像深海中被莫名扰动而浮上水面的气泡，破裂时只留下了一片潮湿的、冰冷的痕迹。
他感觉胸口的位置，传来一种陌生的、沉闷的、酸涩的胀痛感。这不是生理悸动，不是欲望，也不是疼痛。这是一种……情绪。
实验室没有教过他这个。他们只教会了他生存、吸引、使用“解药”，他们剥离了他的情感，让他成为了一个“实用”的存在。
那现在这个……是什么？
“为什么……”修看着自己湿润的指尖，喃喃自语，“……会这样？”
他试图分析，像分析任何异常数据一样。环境参数？正常。生理指标？无明显异常。近期“使用”解药的频率和方式？在可控范围内。
分析失败。
这种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甚至无法命名的感觉，让修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近乎……无措的情绪。他习惯于掌控，掌控自己，掌控“解药”，掌控周围的环境。但此刻，他无法掌控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故障”。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同样无措的今牛若狭。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脆弱，尽管他本人可能并未意识到这种脆弱。
“阿若，”修的声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它……停不下来。”
今牛若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看着修那张流淌着泪水的、带着困惑和难过的脸，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克制在瞬间土崩瓦解。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界限，什么“工具”的身份，几步冲上前，单膝跪在修的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眼泪，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皮肤时顿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修……”阿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您……哪里不舒服？”
修摇了摇头，泪水依旧无声滑落。“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眼神空茫，“这里……很难受。”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种原始的、基于情感的共鸣，击穿了今牛若狭所有的防线。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拭去修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修没有抗拒，他只是看着阿若，眼中是纯粹的、未被污染的困惑与难过。
“这就是……‘难过’吗？”修轻声问，像是在向阿若求证，又像是在确认这个刚刚学会的词汇。
今牛若狭喉咙梗塞，只能重重地点头。
修沉默了，他感受着胸口的闷痛，感受着不受控制的泪水，感受着阿若那带着温度和小心翼翼的动作。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属于“人”的情绪，对于他这个被塑造出来的“非人”而言，或许比任何实验室的改造都更加痛苦和难以承受。它像一道裂缝，出现在他坚不可摧的内核上，预示着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混乱的未来。
而此刻，唯一见证这历史性崩溃的今牛若狭，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悲伤。他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会将修带向何方。他只知道，他必须守在这里，在他唯一的神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人性”而脆弱不堪时，守在他身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