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书房谈话后,扶苏待秦始皇的心思,便添了层旁人难察的柔软。往日里进谏时总带着几分执拗的锐气,如今却多了份体谅的温吞。他开始每日卯时便往章台宫去,有时是陪父皇看早朝的奏报,有时是在御书房外静静候着,只等他处理完政事,便陪着用一顿简单的饭食。
御膳房的菜品依旧精致,可秦始皇近来口味淡了,总爱点些小米粥、蒸野菜之类的家常吃食。扶苏便学着亲手熬粥,起初掌握不好火候,熬得要么太稠要么太稀,他便在府里反复试,直到能熬出一碗绵密温润的小米粥,才敢端到秦始皇面前。
“父皇,尝尝这个。”扶苏将粥碗推到他面前,碗沿还冒着热气,“灵溪说,小米养脾胃,您近来身子刚好,吃些这个舒坦。”
秦始皇看着碗里熬得开花的小米,又看了看扶苏额角未擦净的薄汗——显然是一路快步送来的,眼神微微一动,拿起玉勺舀了一口。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熨帖得让人心头发暖。
“你倒是学会这些了。”他语气平淡,却没放下勺子。
“以前是儿臣愚钝。”扶苏坐在对面,轻声道,“总觉得父皇要的是严苛治国,却忘了父皇也是……需要人疼的。”
秦始皇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这儿子自小仁厚,却也带着股书生气的固执,何曾说过这样软的话?他想起灵溪说的“幼时未得亲人疼爱”,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下,有些发酸。
“朝堂之事繁杂,你能稳住农桑与工程,便是对朕最大的孝。”他避开扶苏的目光,又喝了口粥。
“那些是儿臣该做的。”扶苏笑了笑,拿起公筷夹了些凉拌野菜,“这个也是灵溪教的做法,用醋浸过,解腻。”
秦始皇没再说话,却默默将那碟野菜吃了大半。
往后的日子,父子俩的饭桌上少了朝堂争执,多了些寻常絮语。扶苏会说试验田里红薯的长势,说九原的水泥路修到了哪里,说灵溪新画出的织布机图样有多精巧;秦始皇便听着,偶尔插一句“水泥要多送些去长城”“织布机让少府赶紧仿造”,语气里的威严淡了,多了份寻常父亲的平和。
一日,秦始皇看着扶苏为他剥橘子——将橘瓣上的白丝都细心摘去,动作熟稔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忽然道:“你不必日日这般赶来,府里事多。”
“儿臣没事。”扶苏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能陪父皇用顿饭,儿臣心里踏实。”他想起灵溪说的,父皇一生孤寂,便总想多陪陪他,让这深宫少些冷清。
秦始皇接过橘子,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指——想来是天不亮就起身赶路,冻着了。他沉默片刻,对侍立的内侍道:“明日起,让扶苏在宫里住下,就在偏殿收拾出一间屋子。”
扶苏一愣,随即眼中泛起暖意,重重应了声:“是,谢父皇。”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父子俩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御膳房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药香,在殿内弥漫开来。谁也没提那夜书房外的听闻,可彼此心中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秦始皇看着扶苏年轻的脸庞,忽然觉得,或许不必求什么长生。有这样的儿子在,这江山,总能守得久些。而扶苏望着父皇鬓边的银丝,暗暗发誓,定要让他往后的日子,都被暖意裹着,再不必尝那孤寂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