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泉的水纹在月光下荡开细碎的银芒,孟初染握着那块刻着“药”字的青铜令牌,指尖仍残留着石门开启时的灼烫。方才在石室深处,令牌与石壁上的凹槽严丝合缝对上时,整面墙竟如潮水般退开,露出这汪藏在山腹里的泉眼——正是姜墨曾提过的“溯洄泉”,传闻能映照出持有者最执念的过往。
“你确定要碰?”姜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刚用剑挑开最后一道禁制,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影阁刺客的血。方才一路追来,那些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招招狠戾,显然是冲着孟初染怀里的药经来的。
孟初染没回头,目光落在泉水中自己的倒影上。倒影里的她还是十六岁模样,扎着双丫髻,正踮脚给药圃里的七色堇浇水,身后站着个穿白褂子的老者,正笑着敲她的手背:“丫头,这花要晨露浇才灵,你偏偷拿灶上的热水,是想煮了它不成?”
是爹。她眼眶一热,指尖刚要触到水面,倒影突然晃了晃,老者的身影竟化作一道黑影,手中的药锄变成了淬毒的匕首,直刺向她心口——
“小心!”姜墨的剑及时劈在水面上,水花炸开,倒影瞬间碎成千万片。孟初染猛地回神,才发现泉边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藤蔓顶端的花苞正张开尖齿,刚才险些被她当作爹的幻影,竟是藤蔓引动的幻术。
“这泉能勾人执念,影阁的人怕是早就动了手脚。”姜墨挥剑斩断缠来的藤蔓,火星溅在泉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你爹留下的药经里,是不是藏着溯洄泉的秘密?”
孟初染摸出怀里的羊皮卷,正是从影阁刺客身上搜来的。卷上用朱砂画着溯洄泉的方位,标注着“引执念,蚀心脉”,右下角盖着个狼头印记——是十年前灭了药王谷的“黑风堂”。她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别信白褂子的人……”
那时她以为是指仇敌,此刻才惊觉,爹说的或许是药王谷里那位总穿白褂子的二叔。去年二叔突然从闭关处消失,有人说他叛逃了,现在想来,恐怕早与黑风堂勾连。
“难怪影阁的人紧追不舍,”孟初染将羊皮卷塞进怀里,“他们要借这泉的幻术,让我自毁心脉。”
姜墨的剑忽然指向泉眼深处:“你看那是什么?”
泉水不知何时变得清澈如镜,水底沉着个半开的玉盒。孟初染刚要伸手去捞,泉面突然翻起巨浪,一道白影从水中跃出,竟是个穿白褂子的老者,面容与她爹有七分像,手里的药锄泛着冷光——正是她二叔孟启山。
“染丫头,既然来了,就把药经留下吧。”孟启山的声音温和,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当年你爹就是不肯交出‘九转还魂丹’的秘方,才落得尸骨无存,你何必重蹈覆辙?”
“是你勾结黑风堂!”孟初染的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那里藏着爹留下的毒粉,“我爹的死,也是你害的!”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孟启山笑了笑,药锄突然挥出,带起的劲风刮得泉边的石头簌簌作响,“这溯洄泉能映执念,也能藏东西。你爹把秘方藏在泉底玉盒里,以为我找不到?今天正好,连你一起了结,药王谷的东西,本就该由我继承。”
姜墨的剑率先出鞘,寒光直逼孟启山面门:“她爹当年救过你三次,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报恩?”孟启山冷哼一声,药锄横扫,竟逼得姜墨连连后退,“他占着谷主的位置不放,连颗丹药都不肯分我,凭什么?”
孟初染趁机摸出药粉,却在撒出的瞬间顿住——泉水中又映出画面:年幼的她发着高烧,二叔背着她在雪地里跑了十里山路求医;她初学配药炸了药炉,是二叔替她担了过错,被爹罚跪了整夜。那些温暖的碎片与眼前的狰狞重叠,让她指尖发颤。
“别被幻术骗了!”姜墨的声音刺破恍惚,他肩头已被药锄划开一道血口,“他早被贪念蚀了心!”
孟初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清明。她将药粉撒向空中,不是毒粉,而是爹教她的“破幻散”。白色粉末遇风化作萤火,瞬间照亮了泉边的真相——那些看似藤蔓的东西,竟是无数细小的毒针;而孟启山脚下的地面,正渗出黑血,显然他早已中了自己下的毒,全靠强行运功压制。
“你为了逼我爹交秘方,在他的药里下了‘锁心蛊’,却没想到蛊虫反噬,对吧?”孟初染的声音冷得像泉底的玉,“爹临终前让我别信白褂子,不是怕仇敌,是怕你啊。”
孟启山的脸瞬间扭曲,药锄疯狂砸向泉眼:“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姜墨抓住机会,剑如游龙直刺他心口,却在触及衣衫时顿住——孟启山怀里掉出个绣着七色堇的荷包,正是当年孟初染送他的生辰礼。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孟启山突然惨笑一声,竟举着药锄往自己心口刺去:“秘方……我藏在……”话没说完,人已倒在泉边,嘴角溢出黑血,眼睛却死死盯着孟初染,像是有什么未了的执念。
泉水平静下来,水底的玉盒缓缓浮起。孟初染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秘方,只有半张药方和爹的字迹:“医者仁心,若心不正,药石罔效。染儿切记,守好药心,便是守好药王谷。”
姜墨捂着伤口走过来,看着孟启山的尸体,低声道:“他最后那句,好像是想说什么。”
孟初染将药方收好,望着泉水中重新映出的、爹温和的笑脸,轻声道:“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转身往石门外走,月光透过石缝落在她身上,药囊里的药草散发着清苦却安心的香。姜墨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比起那些藏在过往的秘密,此刻她挺直的肩膀,才是最该守护的东西。
泉眼的水又开始晃动,这一次,映出的不再是执念,而是两人并肩走出石门的身影,前路虽有迷雾,却已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