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隆生算不上精细但绝对管饱的投喂,以及林晚每日例行的专业检查换药下,他那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脚踝,终于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青紫也渐渐褪成浅淡的黄色淤痕。
然而,身体的恢复似乎与他精神的萎靡成了反比。
起初两天,他还能靠着手机和游戏勉强维持“病中作乐”的状态,但越到后面,他整个人像一棵缺了水的小草,蔫蔫地瘫在客厅那张承担了他几乎所有活动的老旧沙发上,望着窗外那方被高楼切割出的狭窄天空,唉声叹气的频率显著增加。
小辛“唉……”
又是一声长叹,拖着无奈的尾音,消散在午后有些滞闷的空气里。
林晚刚替他换好药,正收拾着医药包,闻声抬头,便对上小辛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写满“生无可恋”的眼睛。
小辛“再躺下去,我身上都要长蘑菇了,姐姐。我感觉自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还是折了翅膀的那种。”
林晚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她知道这种行动受限的滋味对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来说有多难熬。林晚“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还算恢复得快的。再耐心养几天,等能拄着拐杖稍微走动了,就好了。”
小辛哀嚎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卷毛,小辛“几天?又是几天!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每天对着同样的天花板,同样的墙壁,唯一的风景就是窗外那几片云,飘来飘去都快被我数清楚纹路了!”
他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坐直些,不小心牵动了伤脚,疼得“嘶”了一声,脸皱成一团。
林晚连忙扶住他,林晚“小心点!”
小辛借着她手臂的力量重新靠好,喘了口气,眼神忽然变得贼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像在密谋什么大事,小辛“姐姐……今天天气多好啊,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的……”
林晚看了眼窗外,确实是个好天气。
小辛继续循循善诱,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小辛“你看,老头子今天下午好像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哥他们也不在……家里就我们俩……”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小辛“姐姐,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吧?就一会儿!就在附近转转!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乱动!”
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像一只被关久了、拼命想出去撒欢的小狗。
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语气坚决,林晚“不行。你的脚还不能承重,出去太危险了。万一再磕着碰着,之前的恢复就前功尽弃了。”
小辛“不会的!我们可以坐轮椅!我之前看到杂物间里有辆旧的,虽然落灰了,但肯定能用!姐姐你推着我,我们就去旁边那个小公园坐坐,吹吹风,看看树,看看人,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就行!”
他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小辛“求你了,姐姐,再在这屋里待下去,我真的要发霉了,精神崩溃了!你就当是……康复治疗的一部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心情好,心情好伤口也好得快嘛!”
林晚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她理解那种被禁锢的感觉。就像乐琪刚走的那段日子,她也曾觉得自己被无形的牢笼困住,喘不过气。有时候,换一个环境,哪怕只是片刻,或许真的是一剂良药。
而且……傅叔和熙旺他们确实都不在,只是去附近的小公园,速去速回,小心一点,应该……问题不大吧?
内心的原则和对小辛处境的理解在激烈交战。她沉默地收拾好医药包,动作有些缓慢,像是在权衡。
小辛屏息凝神地看着她,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终于,林晚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严肃和警告,林晚“只能去二十分钟,而且必须全程坐轮椅,脚不能沾地。”
小辛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注入星辰,忙不迭地点头,小辛“保证!我发誓!绝对服从命令!”
林晚“那你等一下,我去看看那轮椅。”
林晚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杂物间里的确有一辆折叠轮椅,虽然样式老旧,积了层薄灰,但功能完好。林晚仔细擦拭干净,检查了轮子和刹车,确认没问题后,推到了客厅。
扶着小辛从沙发转移到轮椅上,又小心地将他的伤脚抬起来,搁在轮椅的脚踏板上。整个过程,小辛都异常配合,甚至带着一种即将“越狱”成功的兴奋。
林晚“外套穿上,外面有风。”
小辛乖乖穿上林晚递给他的薄外套。
打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轮椅碾过老旧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声响。电梯下行,小辛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连公寓楼里带着霉味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当轮椅被推出昌宁公寓大门,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时,小辛几乎要感动得落泪。
小辛“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
他张开双臂,仰起脸,贪婪地呼吸着室外带着阳光和植物气息的空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重获新生的喜悦。
林晚推着他,沿着人行道,缓缓向隔着一个街口的小公园走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行道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食物的香气和孩子们的嬉笑声。小辛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脑袋转来转去,眼睛不够用似的。
小辛“哇,那家奶茶店出新口味了!”
小辛“你看那只猫,肥得像颗球,还在晒太阳!”
小辛“姐姐你闻到了吗?好像是烤红薯的味道……”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甚至比平时更加活跃。林晚推着他,听着他雀跃的声音,看着周围鲜活的一切,连日来因为照顾伤员而有些疲惫的心情,似乎也在这阳光和微风里被悄然抚平了一些。
或许,出来是对的。
小公园不大,但绿树成荫,有不少老人在下棋,孩童在追逐玩耍。林晚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附近,将轮椅固定好,自己也在长椅上坐下。
小辛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看着蹒跚学步的孩童扑进父母怀里,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携手慢行,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鸽群……那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场景,此刻在他眼里却充满了生机与温度。
小辛“姐姐,谢谢你。”
林晚看向他。
小辛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玩耍的孩子身上,小辛“其实……我知道我有时候挺烦人的,话多,又毛躁。这次受伤,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老头子虽然总骂我,但每天变着法子给我弄吃的。大哥那么忙,还天天来看我。胡枫他们也是……还有你,姐姐,每天都来给我换药,陪我说话。”
他的侧脸在树影下显得有些柔和,褪去了平日的跳脱,透出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静。
小辛“我们这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也没什么正经人……有时候想想,也挺神奇的。”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小辛“能遇到你,挺好的。”
林晚看着他,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想起乐琪,想起那些相互扶持、吵吵闹闹却又无比温暖的时光。林晚“不麻烦。你们……也挺好的。”
小辛转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感伤只是错觉。
他眼睛一转,狡黠的光芒重新闪现,小辛“所以,为了报答你,姐姐,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去那边买个冰淇淋?就一个小球!我保证!”
林晚“……”
她看着小辛那副“得寸进尺”的模样,刚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哭笑不得。
最终,那支冰淇淋还是没能买成。
倒不是林晚心硬,而是在他们准备离开公园时,林晚的手机响了。是傅隆生打来的,问小辛的情况,说他快到家了。
林晚心里一紧,赶紧推起小辛,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往回赶。
轮椅在街道上快速而平稳地行进,小辛紧张地抓着扶手,嘴里念念有词。小辛“完了完了,老头子回来了!姐姐你开快点,我们得在他到家之前潜回去!”
一场充满治愈气息的“放风”,瞬间变成了紧张刺激的“敌后潜入”。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赶在傅隆生之前回到了房间里。林晚手忙脚乱地将轮椅擦干净放回杂物间,又扶着小辛在沙发上恢复成“安分养伤”的姿势。
几乎就在小辛刚调整好表情,摆出一副“我很乖我一直很乖”样子的下一秒,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傅隆生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刚从市场买回来的菜。他目光如常地扫过客厅,在看到并排坐着的林晚和小辛时,微微顿了一下。
傅隆生“小晚还在啊。”
他打了声招呼,语气平淡。
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林晚“嗯,刚给小辛换完药。”
小辛更是演技爆发,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小辛“老头子你回来了……我快无聊死了……”
傅隆生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便提着菜进了厨房。
林晚和小辛暗中交换了一个“成功”的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然而,就在林晚准备起身告辞时,傅隆生却从厨房探出头,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傅隆生“下午没出去吧?我看外面风有点大,他这伤脚可吹不得风。”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小辛的反应更快,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夸张的抱怨,小辛“出去?我倒是想啊!谁推我出去?您看我这样子,能蹦出去吗?”
傅隆生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晚觉得仿佛被看穿了一般,后背莫名泛起一丝凉意。
她不敢多待,连忙起身,林晚“傅叔,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傅隆生“好,辛苦你了小晚。”
关上房门,林晚靠在墙壁上,轻轻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混合着刺激、后怕和一丝歉疚的复杂情绪在她心里涌动。
门内,隐约传来傅隆生平淡无波的声音,傅隆生“老老实实躺着,别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以及小辛故作乖巧的应答,小辛“知道啦……”